淮衣又卧床将养了数日,直到把原主亏虚的气血进补(胡吃海喝)的差不离,才决定是时候该出山了。    于是让大丫鬟谷雨去上房禀告一声,就说自己已经痊愈,让父亲母亲安心。    王氏听闻女儿已经大好,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变作老泪纵横。    当日,又请来了相熟的郎中反复瞧了又瞧,终于得到“病后体虚,然无大碍”的答复,这才算是把揪着的那颗慈母心熨平。    这个女儿打小听话懂事,也不用人操心,就是命格实在不好(淮衣生辰在五月,号称毒月阴气重)。    她先是和自己一样,没等出嫁就成了未亡人,后来又伤心过度、久病卧床。    只是,既然女儿如今能够从鬼门关上挣回一命,想来噩运已经过去,往后定能时来运转,长命百岁。以后要是能再寻上一门可心的亲事,她此生就别无他求了。    淮衣哪里想得到,她千方百计要左右项淮秀的婚事,自己却也是别人惦记的目标,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刻,她正歪在贵妃榻上,一边就着丫鬟小满的手把剥好的柑橘吃下一瓣,一边一目十行地浏览昨日让小雪寻摸来的话本子,可惜,都是她早年就读过的,只能说聊胜于无。    谷雨已经被她支走去针线房验看下一季的夏衫,顺便再给新来的丫头们多添上几个绣帐绣帘。  此时,屋里剩下的四个小丫鬟分别是霜降、寒露、小满和小雪。    她们几个要么性情老实,要么入府时日尚短,对于主子的吩咐只知道唯命是从,不会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说一句,这还得归功于谷雨规矩教的好。    淮衣伪装了这么多天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实在辛苦,可得趁着这会儿松泛松泛。    可惜水果还剩半盘子,话本也才看到一半,在院门口望风的小雪就进屋来回话:谷雨姐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两个穿戴讲究的眼生的妇人,看情形,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不是下人?那也不会是亲戚。    亲戚上门,要么是到主院正经厮见,要么也得事先通传一声。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淮衣这脑子过去十几年耽于享受,一向没咋好好用,眼看都要生锈了,目前还处于重启热身阶段,所以当谷雨领着成衣铺的人进屋见礼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又到了换季做新衣裳的时候。    为首的妇人长的一团和气,又自来一副笑眼,未语就带出三分欢喜模样,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请大小姐安,小妇人是城中天绣坊的成衣师傅,鄙姓冯,这是我的伴当,姓吴。我们今儿个来是奉了府上郡主娘娘之命,来替大小姐您量身裁衣的。早就听说贵府上大小姐秀外慧中龙姿凤章。今日一见,果真所言不虚,我等何其有幸,能躬逢其时,为您裁衣,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这家天绣坊挺有名的,不过之前府上用的却是百蝶堂。    姓冯的仿佛嘴上抹了蜜,奉承话说起来就像不要钱似的,恨不能把主家夸得只应天上有。(这部分溢美之词都会加到服务费里的,放心吧。)    “冯师傅您过奖了。小雪,还不看茶。”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道大小姐是想先看过衣料和样式,还是先测测身量?”    “这些不忙,两位这是才打正院过来的吧,不知家母她都选了哪些衣料和式样?”虽说选重复了她不介意,但为避长者讳,还是顾及点好。    “这个......”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还是由那位冯姓的师傅开了口。    “不瞒大小姐您说,我们去正房给郡主娘娘看衣裳样子的时候,您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刚好也在,郡主娘娘体恤我们奔波辛苦,就索性先就近为三小姐量了身,郡主娘娘大概不喜这次的花色,暂时还没定下呢,倒是三小姐已经选好了八套。二小姐也选了两套。大少奶奶那边说之前刚裁过新衣,此次就先不做了。”    听完这话,淮衣的眉头忍不住一皱。    虽说她并不很介意这挑衣服是先是后,但长幼有序,又事关家里声誉,项淮秀她倒是把脸都丢到外人面前了。    正常祖母王氏每季才八套的定例,周氏六套,未出阁的小姐四套。这是祖母让出自己的用度贴补小姑姑呢。    以前听家里人说小姑姑从前是如何不明事理、飞扬跋扈,她那时年幼记不分明,原本还不信。    她总觉得,好歹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闺阁小姐,再差也有个限度。就算顽劣如自己,也尚且明白长幼有序,孝悌为先,不论事大事小,总要紧着长辈才轮到小辈。    而更严重的症结是,祖母她看着小姑姑如此无礼,越过母亲和亲姐就先挑了衣裳,当着外人就做出这种没有教养的事情,祖母她非但没有责难,反而纵容的很。    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难怪,小姑姑她明知道家族的立场和意愿还敢义无反顾地选择对立阵营的赵王。都是被娇惯出来的。    也难怪,自己打小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受到家里的惩戒,那是有了前车之鉴。  都是吃的她项淮秀的瓜落儿。    今天可算是新仇旧恨赶到了一块儿了。    要是此时她闷不做声,任由小姑姑她继续蛮横无理,日后怕是真的要捅破天去。    唉,本打算打打酱油再努力刷上几个大FB就通关的,此刻淮衣深感还要再加上一条艰巨的任务:改造无法无天女主。    回想那些年自己招惹的是非,捅过的篓子,实在是对不起家里人,如果再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尽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emmm,尽量两个字,是不是应该划掉?)    姓冯的那位量尺的师傅看着这位传说中闺阁淑女的典范面上阴晴不定,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按说,这件事还轮不到她挑剔,但如项家三小姐这样目无长辈、行事张扬的官家小姐,还真是不多见。    往好听了说,她这是性情直爽,往难听了说,就是娇蛮跋扈没有教养了。    虽说她是郡主的女儿,名头上和天家沾了点边。    但皇帝的后人可多了去了,别说她那位公主外祖母已经过身了,就算是她娘那会儿,也只是个挂名的郡主,别说封邑,就连个宅子都没赐过,她哪来的自信把自己当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    还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腹诽,可不敢说出来耽误了自家买卖。    淮衣倒也没为难这两个人,按着定例分别挑了四套夏季的衣衫和裙子,就让谷雨封了红封把人送出去。    出小院前,谷雨按着吩咐,还特意嘱咐了二人在外谨言慎行。    冯、吴二人也是惯常在各个名门大户间走动的,拿了人家的封口银子,自然懂得规矩,还不忘感慨,真是一样水米养百样人,别看那项三小姐被养歪了,这大小姐却实在是个明理知机的淑女典范,而且听说,还是个烈女,她未婚夫婿死了三年多了,她都不肯议亲,真是令人钦佩啊。    而此刻,淮衣已经在谷雨的陪伴下到了文澜苑正房。    一进正堂,她就看见项淮秀项坐在罗汉床上和王氏撒娇卖痴,而身为庶女的项淮锦则安分地坐在下首的红木凳子上,时不时地还附和上淮秀两句。    说实话,包括自己在内,项家的这三个女儿都长了一副好相貌,而且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她自己是以温婉秀美为主,加上换了个芯子,眼神里难免变得有些灵动。    淮秀是典型的娇娇女,长的也是娇憨可人,艳色张扬。    到了淮锦这儿,却是有如香桂幽兰,含蓄内敛,尤其是削肩柳腰瓜子脸,衬得她袅袅亭亭,好似弱柳扶风。    然而,此刻可不是赏美的好时机。    淮衣敛着步伐,款款走到近前,敛衽施礼。    “给母亲请安。”    “大姐姐安好。”二小姐淮锦忙不迭地起身施礼,三小姐却只顾着给王氏抚平衣裳的褶皱,装没看见,谁让这位大姐一来,母亲就会分外偏心。    “我的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坐过来,有没有累着,可有什么不适?”    一般人家,都是小女儿是心头肉,到了王氏这里,两个都宠,两个都疼。    “女儿哪有那么娇弱,不过多走几步路,不打紧的。我这也是听天绣坊的两位量尺师傅说两位妹妹也在,所以特来凑个热闹的。”    “好好好,我们才说到今年的料子比以往精细了许多,我已吩咐了两位师傅多给你们做上几套,也好出门见客。”    王氏自说自话,竟是全然没有顾忌二小姐的感受,淮秀不禁头疼:就算您不能一碗水端平,好歹做点面上功夫啊。    虽说这位二姑姑一向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主,但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呢。    “母亲您也知道,我向来素净惯了,这两年身量也没什么变化,用不着添那么多衣裳压箱底。倒是两位妹妹,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才该好好打不起来。”    “还要你操心,她们早就选好了。”    王氏说完,也突然觉得让小女儿越过姐姐先挑有些理亏,连忙补上一句,“我已经吩咐库房里把那匹寒烟笼丹霞取出来给你裁件十六幅的湘裙,绣样你看着选,要是都不中意,就拿到外面去做。你别光想着妹妹们,自己倒打扮的跟个老婆子似的。”    淮秀一听母亲要把那匹千金难求的寒烟笼丹霞给她那个病病歪歪的大姐,立马就不乐意了。    “母亲偏心,女儿不依。”那小嘴儿嘟的能挂油瓶。    “你个小贪心,刚刚不是定了八套衣裙了嘛,而且还有翠微织金斜纹缎,你还不知足?”    “哼,母亲不疼我了,我去找大嫂去,不理你们了。”    接着,不由分说独自跑了出去。    王氏不放心,赶紧让两个丫鬟跟了上去,却连一句不是都没说。    淮衣知道小姑姑惹祸的的病根还在祖母身上,只好硬着头皮把来意表明。    “妹妹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眼看她六月底就该及笄了,也该请个教习师傅了。”    “淮秀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先前又不是没请过,我看啊,还得把她交给你才行。正好,你那处榴花馆也该修葺了,不如,就先搬去海棠香榭和你妹妹同住,也好替我看着她点。”    王氏这话只有一半是真,她既想着让淮衣管束被自家惯坏的淮秀,同时,也是希望她能受到妹妹乐观情绪的感染,变得开朗一点。(你确定?她开朗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淮衣正愁没有法子亲近妹妹(监视淮秀的一举一动),赶忙欣然应诺。    王氏指望着两个女儿将来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看到眼下的情形,心情大好。    她却想不到,这两个女儿,相亲相爱是不存在的,能相爱相杀就不错了。    哦,不对,应该是二虎相争、水火不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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