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筠说、阿筠说,为何都是顾筠让你说的?”许晟的目光终是从奏折上抽了出来,然后轻飘飘地落到了许姝的面上,“她安的什么心,她可给你说了?” 顾筠的小心思被许晟发现,许姝当即便替她不好意思起来,憨憨地笑了笑,道:“阿筠让我将这些话传达给大哥你后,让我再问一问你——你借她的那些字帖她都临摹完了,阿瑾送她的那个南瓜壶,她是不是可以来领回去了?” 许晟冷哼一声,并没有即刻回答许姝这个问题,反而反问她道:“如果今日不是顾筠叫你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同我说这些事?” 许姝被太子问得一怔,回过神来,点头答曰:“是。” “你看看你,明明是我的亲妹妹,却远不如顾筠那个表妹贴心。以后自觉些,别等着顾筠提醒了,但凡有什么和杨瑾有关的要紧事,记得即刻来告知与我。” 许晟教育妹妹道。 许姝原本是来邀功的,谁知眼下局势顷刻扭转,竟变成自己的不贴心了,顿时有些懵。 趁着妹妹未回过神,许晟又问她道:“张师傅布置你的课业你可完成了?” 许姝下意识地摇头:“还没……” “母后命你写的女子军发展计划,你可动笔了?” “也没……” “下个月外祖父生辰,你说要给他亲手做鞋袜,如今做到什么程度了?” “还没开始……” “许姝,你看看你,手头上这么多事情,怎地还留在此处同我聒噪?还不赶快回去做你的事?!” “哦……” 许姝被太子教育得云里雾里,从太朴轩出来,走了老远才觉得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阿筠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了此番给大哥报信一定能得他夸奖的,怎么到头来什么奖赏都没有,我倒是莫名其妙地被大哥训了一顿?! 亏了亏了!早知就不这么着急地往太朴轩赶,给大哥报信了! 哼! ———— 许姝走后,许晟马上唤来了自己的部下:“李青!” 须臾,李青从暗处掠出,跪拜在许晟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许晟垂着一双眼,目光如浓墨夜色沉沉:“你马上着人……” 许晟如此这般交待了李青一番后,李青得令叩首:“臣遵命!臣即刻便令人出发前往金陵!” ———— 知道王熙要来,杨瑾很是高兴。她掐指算了算,离十五尚有几日,若是王熙赶得及,还能在中秋节前赶到京城,同他们杨家父女俩一块儿过节呢。 这个想法让杨瑾有些激动。 她同熙表哥已有一年多未得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长高了吗、变胖了吗?来的时候有没有给她带上些外公亲手做的秋茶? 可是杨瑾盼啊盼啊,盼到十四那日,杨澹捎着一封信回家了。 信是王熙写来的。信上说,他原本已经走到了邯郸,谁知道那带路的人认错了路,又把一车人带往南边去了,眼下已是到了信阳。待他发现错了路时,随行的书童林芝又病倒了。大夫给林芝看了病,说他这是车马劳顿又水土不服,得好好休息几日,方能继续赶路。是以,他一行人耽搁在了信阳,得等林芝稍好些儿,再上路往京城里来。 看完王熙的这封信,杨瑾不能说是不失望的。但是林芝是打小就跟在王熙身边陪着他读书的,感情就像杨瑾同安歌一般。若是安歌病了,杨瑾定然是不会将她抛弃在陌生的地方先行上路,所以,失望归失望,杨瑾仍是理解王熙这番举动的。 只是…… 杨瑾将王熙的信折起收好,心中疑窦丛生—— 王家的带路人定然是个老江湖,怎会把路带得偏差这般大?京城和信阳,一北一南,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份上罢?! ———— 王熙不来,中秋节也一样是要过的。 不过前面十五个年岁的中秋,杨瑾要么是在金陵的外祖父家过的,要么就是父亲丁忧时,在河南洛阳的杨家同叔伯们一同过的。像今年这般只有她父女两个,倒是头一回儿。 虽然如此,杨瑾也未有怠慢,早早地吩咐了管家,让他给置办拜月的瓜果、酒水和香烛。至于月饼,初十那日便有宫人给杨瑾送了八盒来,杨澹也得了圣上的一番赏赐,是以用不着再买了。 大周朝是要过中秋的,是以这日官员不必上朝,亦不必到衙门去点卯,可在家休沐一日。但是杨澹公务繁忙,手下还有许多家不在京城的部属,京中又有许多他两江做官时的旧部和门生,倒是早早便出了门,处理公事并探访他人去了。 好在杨澹午饭不得回家吃,晚饭时候倒是赶回来了。 杨家父女两人吃过了晚饭,杨瑾便邀了父亲移步到她居住的小院,同她一道儿拜拜月亮,也说说话儿。 此时,天刚刚擦黑,月儿才从远方的山后头探出半张脸来,华灯初上,远离市井的杨府是静悄悄的。 杨瑾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桐木香案,香案当中放着一个紫金香炉,香炉两边点了红烛,前边摆了汤盆一般大的一个月饼、切成了莲花模样的西瓜,及苹果、葡萄、橘子等水果。 杨瑾取了香,燃上,拜了月许了心愿,插在香炉里。又在案上空着的酒樽里斟上酒,方走回父亲身边。 兴许是外出了一日累了,杨澹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眯着眼假寐。 看到父亲这般,杨瑾不去闹他,只命安歌从屋里取了一张薄毯来,给父亲盖在身上,然后再在父亲身边的石桌边上坐下,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支颐着面颊,远远地眺望那一盘沦在青山之后的满月,享受这一刻父女俩独处的宁静。 天色越发地晚了,可是月亮亮堂堂地,将一整片天都照亮了。天上一粒星星都没有,只有如棉絮一般的云在夜幕上拉着丝。 晚风轻轻,夹着桂花的芬芳,拂过杨瑾的脸颊。 这似曾相识的香气,引得杨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赠了她书册,龙翰凤雏、兰薰雪白一般的人。 可是……她不能想他,也不应该想他…… 杨瑾强迫着自己,想要将自己的思绪从太子许晟身上扯开。却不想情之一事,往往是你越想逃离,却越容易深陷其中。 就在杨瑾同自己的思绪做斗时,院落的西边,幽然传来了一阵箫声。 箫声一般是凄然的,可传来的这箫声却甚是飘逸,虽也有千丝万缕的愁绪在其中,却显现出阔达和洒脱。 杨瑾先是一怔,再一细听,发现那箫吹奏的是《泛沧浪》。《泛沧浪》乃古琴曲《潇湘水云》的序曲,是南宋永嘉人士郭楚望的作品。彼时元兵南侵,郭楚望移居衡山,常在潇、湘二水上泛舟。见山河犹在,国却已不国,楚望大感悲痛,故作《潇湘水云》,以寄愁思。 杨瑾听到此曲,再想起大周朝这数余年来同契丹的厮杀,不由得心神一荡,转头命安歌道:“速去取我的琴来!” 安歌见杨瑾急切,忙应了声,唤了两个小丫鬟,将杨瑾的古琴从琴房里取了出来。 那人的箫吹得很慢,待杨瑾坐到琴前,双手抚上琴时,他一曲方才过半。 杨瑾静静地等候着。在箫声落下这一章节最后一个音符时,她挑起了琴弦。如泉水淌过青石、凤鸾飞过竹林,天籁般的乐章从杨瑾的指下溢了出来。 这秋水般动人的声响让那箫声顿了一顿,紧接着,它就迎合上来,同琴声交织在了一起,共谱这一曲波涛浩渺、烟雾氤氲的《潇湘水云》。 ———— 学了这么多年的琴,杨瑾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畅快淋漓的感觉。 那弄箫之人似同她心有灵犀一般,知晓她每一处转音、每一处停顿、每一处高昂,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如同是世界上的另外一个她,知晓她每时每刻的心情起伏。 杨瑾弹得太过尽兴,以致于在最后一下勾弦时拿不住劲,直接将琴弦“绷”地一下给拨断了。 顾不上手指上传来的疼痛感,杨瑾一脸欣喜地扭头看向西边,声音激动,问安歌道:“安歌!我们杨府隔壁住着什么人,你可晓得?!” 听到杨瑾这样问,安歌皱着眉头苦苦寻思一番,回答:“这个……我不知道呢。” 顿了顿,安歌又道:“小姐,要不要我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 安歌话音方落,那安静躺在躺椅上的杨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道:“阿瑾,不用安歌去查了。你院子隔壁的那个宅子,已经荒芜了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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