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齐谣空把云想容请入昆仑正殿,顺便从小姑娘手里解救出自己的玉珏,已是两刻钟后的事了。  路上,云想容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小姑娘的来历。    “她叫鸢罗,原是一朵花。”云想容道。  “她身上并无妖气。”以齐谣空的修为和眼力,在见到鸢罗第一眼,便确认了这一点。    云想容:“她的确不是妖。”  除了玉凰山的凤凰一族,天下妖族若想化形,必得经历漫长的修行。  鸢罗身上毫无修为,却能随心自如地变换原形和人形。她若是妖,恐怕能叫那些拼了命修炼的妖族气昏过去。    “我是在魔族的禁地里发现她的。”云想容又道,“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魔族禁地。”  “魔族禁地?”齐谣空诧异极了,“前辈怎会去那里?”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云想容神色平静,不等他接口便说了下去,“半个月前,我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  云想容年少时,几乎一人一枝走遍了四境。北至雪谷深处,南至虚无之海,她都去过,可以说四境之内,少有她不认识的地方。  可半个月前睁开眼的那一刹,她却十分茫然。    正如她方才对齐谣空说的那样,那会儿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魔族禁地里,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在这个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处。  而鸢罗就是在那时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赤足散发摇头晃脑,开口时满是欣喜:“你终于醒啦!主人一定会高兴的!”    “主人是谁?”云想容醒来后没摸到自己的桃枝,正疑惑警惕着呢。  “主人就是主人啊。”少女一脸理所当然,“他说让我在这陪你等你醒。”    没等云想容再问什么,她又鼓着脸开始抱怨自己等了很久很久。  至于到底有多久,她却掰着手指说不出来,只皱着鼻子道:“反正就是很久,我都等到开花啦!”    云想容:“那你主人呢?”  她摇头:“不知道。”    对方一问三不知,云想容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行探查这个到处都透着诡异的地方。  她在自己醒来时躺的石台下发现了一柄剑,捡起来的时候,少女把脑袋凑了过来嗅了两下,说上面有她主人的味道。    云想容当时已觉得这柄剑眼熟,听她这么说,便立刻将其从鞘中拔了出来。  寒光乍现之际,她看清了这柄剑特别的剑身。    它并非完全笔直,而是在离剑尖尚有一寸的地方弯出了一个弧度。  倘若只看这个弧度,它比起剑,倒更像一把刀。  但它又的的确确是一柄剑,因为刀有锋背之分,它没有。    云想容认得这柄剑,甚至还知道它的名字。  它叫当年明月,是昆仑掌门离尘的佩剑。    可离尘的剑怎么会跟她一起在此处?还有这少女口中的主人,难道就是离尘么?    怀着这样的疑惑,云想容几乎把这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翻到最后,她也没找到第二件能稍许为她解答疑惑的东西。  最后她在一片枯草之中寻到了出口,带着当年明月和那个自称鸢罗的少女离开了此地。    “出去没多久,我便遇上了好几个魔族,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那是魔族禁地。”讲到此处,她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以及六十年前,离尘叛出昆仑,血洗桃源的事。”    她话音刚落,正殿外便传来了清脆的的一声响。  是一名刚沏完茶准备送进来的昆仑弟子被她最后那两句话吓得脱了手。    一派死寂之下,竟是坐在云想容边上的鸢罗最先出了声。  她撑着脸嗅了嗅,一脸可惜道:“露水!”    齐谣空:“……”  他的确吩咐了弟子用清露水沏茶,可露水也能被闻出来吗?更不要说这还是煮开了的露水。    云想容则半点不惊讶,醒来后的这半个月里,她早已见识到了鸢罗对各种气息的敏感。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而后才转向齐谣空,继续他们方才的话题:“上昆仑之前,我在东境打听了两日,但没有打听出离尘当年叛出师门的原因。”    “加上我也想确认阿鸢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不是离尘,”她目带探究,“所以我来了。”  名剑或许会易主,但代表昆仑掌门身份的信物绝不会随意流落到外人手里。  倘若鸢罗对那玉珏毫无反应,那便意味着她的主人是在离尘之后得到,或者说接触的当年明月;倘若有反应,就证明她的主人就是曾经的昆仑掌门,离尘。    齐谣空听完,抬眼望了鸢罗片刻,道:“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  云想容没开口,只做了个请他继续说的手势。    他思忖片刻,拿起手边的当年明月。端详了好一阵后,他似是认定了什么,微阖了阖眼道:“没人知道离尘师叔当年为何要叛出昆仑。”  “这六十年间,我师父查过此事,我也查过,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    云想容:“所以他是毫无征兆便叛变了?”  齐谣空摇头:“不是。”    “师叔离开昆仑前一晚,去找过我师父。”他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在峰顶练剑,看见了他向师父闭关的山洞行礼。”    那时的齐谣空并未多想,只当这位掌门师叔是夜间路过此处,顺带问候一下其师兄。  结果第二日一早,前山便传来了掌门走火入魔打伤剑侍,叛出昆仑的消息。    昆仑上下一片哗然,多的是不信的人。  齐谣空也不信。他拜入昆仑五年,见得最多的长辈便是这位离尘师叔。他师父常年闭关不出,他修道习剑,遇到的所有困惑,都是离尘为他解答的。    那样和善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叛出师门呢?  至于什么走火入魔,更是无稽之谈。其他人或许不敢肯定,但齐谣空受他五年指点,最清楚他道心有多坚定不可摧。    就在昆仑众人为这事持续争论的时候,西境传来了离尘血洗桃源的消息。  消息一出,整个修真界都炸开了锅。  昆仑六长老紧急商议,派了修为最高的那两位立刻赶去西境。  然而这两位长老赶至桃源之时,桃源已死伤无数,离尘也不知所踪。    这大约是桃源立派以来经历的最大浩劫,幸存下来的弟子不足十之一二。  莲华寺的护法们坐在桃树下的血海里,为死去的人诵了整整四十九个日夜的经。    四十九日后,桃源的幸存弟子一齐离开西境上了昆仑,向昆仑讨要说法。  尽管离尘是叛出了昆仑之后才去血洗的桃源,但他毕竟曾是昆仑掌门,于情于理,昆仑都不能置身事外。    “最后长老们向桃源作下保证,说必会找到离尘师叔,将他交给桃源处置。”齐谣空又叹一声,“但找了十年也没找到,昆仑也因此乱作一团,直到我师父出关。”    “六长老焦头烂额了十年,见我师父出关,便一致推选他执掌昆仑。许是师父年轻时的名声太骇人,自师父当了掌门后,桃源那边倒是很少再来质问了。”  “我将师叔离开前一夜去找过师父的事告诉了师父,师父便说要将此事查清楚,他也不信师叔是走火入魔后大开杀戒。”  “可惜,他查了三十年,还是一无所获。”    早在刚离开魔族禁地时,云想容就已大概了解了自己毫无记忆的六十年间发生了些什么。但那些魔族和凡人毕竟不曾亲历,讲起来语焉不详,满是“听说”和“大概”,多少令她存了一份“或许真实境况并没有那般严重”的期盼。  现在听齐谣空讲完,她才知道原来那些人一丝都不曾夸张,她师门的遭遇甚至比传闻中更惨烈。    这让她一时陷入了恍惚。    齐谣空见状,亦敛眉收声,没有再说下去。空旷的昆仑正殿随之沉寂。  良久,她终于回神抬头,重新迎上了这个年轻后辈的目光。    她说:“所以查了三十年查不出任何线索后,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你,自己又去闭关了。”  齐谣空:“……是。”    “这倒的确是他的风格。”她一面说一面起身,目光扫过当年明月,已然恢复了平静,“不论如何,我这趟来,总归确认了一件事。”    齐谣空知道她指的是鸢罗口中那位主人是谁,不由得朝此刻安静乖巧坐在那的少女望了一眼。  除了气息,小姑娘对旁人的注视同样敏感,察觉到他看过去后,几乎是立刻抬起了眼睛回望了过来。    与此同时,云想容的手也落到了她脑袋上。  云想容道:“按阿鸢的说法,离尘起码在魔族禁地待过一段日子。只是那时她连花骨朵都未生出,只能听到离尘说话,看不到他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后来为何忽然消失不见了。”  “但我想,此事多少与我有关。”    “您打算查?”  “与我有关,我自然要查。”她神色坚定,“何况我也不信离尘是单纯的走火入魔,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齐谣空沉吟片刻,道:“离尘师叔到底出自昆仑,六十年前的事,一日不查清,昆仑便一日欠桃源一番交代。如今前辈欲查,若有能用上晚辈、用上昆仑之处,但说无妨。”    齐谣空这番话说得再真心不过。  尽管时间已过去六十年之久,昆仑和桃源已经在后来的正魔之战中达成了和解,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他作为昆仑掌门,亦有责任践行长老们当年立下的承诺。  所以如今云想容要查,他自当配合帮忙。    可他万万没想到,云想容听完他的话,竟会提出那样一个要求。  云想容道:“那你替我养花罢。”    齐谣空:“?”等等?  她揉着“花”的发顶认真道:“我之后东奔西走,还要回桃源,带着她不方便。”    解释完原因,云想容又补充道:“阿鸢很听话,也已学会自己穿衣服了。”    此时的齐谣空并不知道,会自己穿衣服的意思其实是除了穿衣服别的都还没学会。  他不仅爽快地应承了下来,还表示若有其他事需要他帮手,他也在所不辞。    云想容摆手:“你照看好她便够了。”别的你大概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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