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扶着六姨娘,穿过曲曲长长的回廊,沿着郁郁青青的石子小道向着六姨娘的南苑走去。 屋内陈设简单,一目了然。 六姨娘撩起陆棠的衣袖,一见那细瘦的胳膊上爬着数道狰狞的伤口便急红了眼,“你还说没事,胳膊上明明这么多伤!” 陆棠心里一暖,按住六姨娘的手,宽慰道,“我没事,只是一些小擦伤,不要紧的。” 那些都是坠崖时的一些擦伤,原本大半都结了痂,只是打斗的时候又裂开了一些,所以看上去才格外渗人。 她想要抽回手,六姨娘却固执地握着,心疼而急切地道,“怎么可能不要紧!都流血了!好好的姑娘家,不仔细处理万一留了疤可怎么办!” 她扭过头对屋里唯一的老奴道,“秦妈妈,快去拿几块干净的帕子和伤药来!”然后便仔细地为陆棠清理包扎伤口。 陆棠静静地看着她紧张又小心的神情,目光里也渐渐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和与放松。 六姨娘一边包扎,一边忧心地道,“棠儿,冯氏那个人表面虽然客气端庄,实则却是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人,她既然在你手里吃了个大亏,日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小心为上,不要冲动行事,以免着了她的道。” 陆棠原以为六姨娘是要责怪她贸然行事得罪冯氏,却没想到六姨娘仍然只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心底一时间百感交集,握着六姨娘的手宽慰道,“娘,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六姨娘不禁攥紧了陆棠的手,叹息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冯氏毕竟是当家主母,即便是寻不到你的错处,日后只怕还会再拿你的婚事相挟,她是铁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陆棠笑了笑,轻轻地抚上六姨娘的手,轻声道,“娘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任人欺负了,现在我可是一个打十——” 话还没说完,陆棠蓦然住了口。 无论是性格、脾性,还是这一身了得的身手,她和原主之间都有着极大的反差。如果说此前六姨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暂时忽略了这个问题,那么此时说到这个话题上来,六姨娘也该要回过神来询问自己了。 毕竟一个懦弱成性、沉默寡言的孩子,忽然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反差,作为最熟悉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会感到奇怪,会产生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六姨娘却只是替她包扎完,伸手为她捋顺了额前微乱的额发,认真地嘱咐道,“棠儿,你能坚强起来固然是件好事,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陆府里,冯氏依然坐大,你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娘毕竟人言微轻,在这府里也为你说不上什么话……” 陆棠怔住,满脑子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应对措辞在这一瞬间忽然卡壳。 她明明预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独独没有预想到眼前发生的这一种。她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道,“娘,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六姨娘清减而柔和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问什么?” 陆棠一时间有些语噎,当然是问自己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可是六姨娘却仿佛一点疑惑都没有。一向沉稳理智的她嘴唇几度启启合合,才终于开口道,“娘难道就不感到奇怪吗?我的变化这么大,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六姨娘愣了愣,随后抚了抚她的手,温声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的女儿本来就是人中龙凤,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变化,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一般。 那一刻陆棠只觉得四肢百骸里都涌动着温暖,她望着六姨娘瘦削却坚定的面庞,原本有些冰凉的手指在这片刻也被六姨娘温暖的手捂热了。 她微微笑着,“是,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六姨娘拍拍她的肩膀,“这一大上午的,棠儿你还没吃东西吧?只怕是饿坏了,我去给你备点吃的。”起身便推开门走到屋外的小厨房里。 陆棠跟着缓缓走到门口,隔着厨房敞开的窗户,她清润的视线正好落在六姨娘有条不紊地忙活着的纤瘦身影上,满心的熨帖。 不一会儿,六姨娘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抄手进来,往桌上一放,温声道,“快趁热吃,凉了就坨了。” 陆棠拿起瓷勺尝了一口。 “怎么样?”六姨娘脸上微微带了些赧色。 “很好吃!”陆棠笑着道,腾腾的雾气里,她清亮的眼底满是温情。 “好吃就多吃点。”六姨娘满足地笑了笑。 陆棠正要接话,忽然瞥见六姨娘的细瘦的右腕上多了一处红肿的水泡。 “娘,你的手烫伤了?”她放下勺子握住六姨娘的手腕,指尖无意间掠过六姨娘的脉,清冽的瞳孔骤然一缩。 六姨娘一惊,连忙担心地问道,“棠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棠回过神,迅速掩去面上的寒气,换做一抹宽心的笑,“娘,我没事。” *** 躺在床榻上的冯氏终于悠悠转醒。 “母亲!”陆清见冯氏终于醒过来,立即扑了过去哭道,“母亲!您可算醒了!真是吓坏女儿了!大夫!快来瞧瞧!” 母亲倏然晕倒,硬是叫她吓坏了。 “不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冯氏推开了大夫把脉的手,华贵的面上依旧带着些许如纸般的苍白,偏偏双目泛红,更衬得那副含恨的目光仿佛要饮血啖肉一般。 她摆摆手,大夫和身边伺候的下人才如蒙大赦一般鱼贯退出。 “母亲……”陆清扑在冯氏的身上,这一声含着委屈与怨懑的叫唤,叫得冯氏心疼不已,伸手将陆清揽在怀中。 “委屈你了,清儿,今日是母亲太大意轻敌了……”冯氏几近咬碎了银牙,恨声道,“那一对身份低贱的母女自进府以来,哪一日见了我不是唯唯诺诺兢兢战战大气也不敢出的?可今日我万万没想到,陆棠那个外室生的贱女,竟如此胆大包天!” 之前发生的事涌上脑海,令她不禁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钝器拍打着面颊时的惊恐,以及尖刺刮过面庞时的悚然。 她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陆清抓着冯氏冰凉的手指,狠狠地道,“女儿也的确没想到,那个贱丫头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先是对我不敬,后来又当着您的面毒打绿衣,最后就连母亲您这个当家主母都不放在眼里了!简直是嚣张至极!” 一想起陆棠那张面容,明明看似平和,却总有一股自灵魂深处腾起危险与恐惧,令她如附骨之蛆,心头发颤。 “岂止是嚣张,她今日可真是大展威风,且不说那些丫鬟婆子,府里好几个护卫围攻竟然都拿她没辙!最后就连我她都敢——”冯氏极力顺了一口气,白日里被陆棠气得一口气哽在胸口,到现在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陆棠明明只是一个禁锢在深深后宅里的病秧子,可今日她对阵数名身家丁,不仅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将那些家丁打得满地找牙。 想到好几个家丁躺地哀嚎的画面,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陆清不禁气恼道,“母亲,那个贱丫头是什么时候学会那些诡异招数的?她一个养在后宅里的庶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古低微微蹙眉,“那贱丫头的招数既刁钻又狠辣,就是在陆家也从未见过,那些家丁在她的手底下根本没有任何应对之力,确实诡异又邪门。今日一见,她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若不是她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几乎都要怀疑她的身份……” 陆清皱着眉头,道,“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叫人推她下崖,把她逼入了绝境,她才会狗急跳墙,心性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冯氏点点头,“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一定。” 她凤眼微眯,眼底泛着泠泠寒光,“我怀疑陆棠那个贱丫头之前是故意在人前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为的就是避人耳目、韬光养晦。但是单凭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当然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也许她的背后还有什么人……” 若是这样,那她之前还真是小觑了她。 陆清眼底沁着怨毒的光,恨声道,“母亲何必忌惮她,不就是一个外室姨娘生的贱丫头!我就不信我堂堂将军府的嫡小姐还制不了她一个庶出的贱婢!” 她想要陆棠死,一刻也不能容忍她,否则她心中便犹如噬骨钻心。 “清儿,你先别轻举妄动!” 冯氏的话刚一说出口,陆清就极其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尖声嚷道,“母亲!她都已经骑到女儿的头上来了!难道我堂堂嫡出的小姐还要怕她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女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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