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之夜,中庭外繁花纷落,一股真气在花林之间纵横,搅乱了一天月色,稍时恍似闻得一个女子凌乱的呼吸声。    江越蹙眉,强自敛神收了功走出去,只见楚岳涵正站在花树之上像是在练掌法,可不知为何脚步甚是虚浮,身形摇摇欲坠,还不待他近前已“啪”一声跌落下来。    江越吃了一惊,慌忙上前自背后将她抱住,脚步轻旋几周,站稳了脚,却不想这一抱,竟似抱了一块寒冰,激得全身打了个冷颤,眼一垂,果见她手掌中握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心头更觉惊慌。    楚岳涵双目紧闭,本已半昏厥过去,却听得有人抚着她的面颊唤她,才悠悠睁开眼,张了张口,低声唤道:“师兄……”    江越柔声道:“你在吸那花妖元珠的灵气是不是?”    楚岳涵只觉全身劲力尽失,又冷的要命,喉间实难发声,只得轻一点头。    之前她曾在川蜀收服一只花妖,夺了元珠,便想将元珠的灵气吸为己用,却被父亲嘱咐说修为尚浅,暂不可动这番心思,然则她以为自己既然收服得了那花妖便无所畏惧,结果果然不出父亲所料。    江越叹了口气,“难怪!师父叮嘱过你不要练,却这般不听话!”说着摇了摇头,抚着她的秀发道:“眼下那元珠的灵气已经全部灌入你体内,你修为尚浅,所以承受不住。不必忧心,师兄替你化解开来便无事了!”说着抱起她到了院中花阁之中,扶她盘膝坐好。    四目相对,江越心间一颤,思起当日师父命她替自己补衣,她推说天色已晚,明日再补,即拿了衣服去。第二天,天还不曾亮,就来敲他的房门,打着哈欠说衣服补好了,一手递给他,转身又打着哈欠去了。他怜她熬夜为自己补衣,心下甚觉甜蜜,抖开一看却是哭笑不得——原来她是连夜用彩线在他衣服上绣了只大花猫才累成这样!     这也罢了,还整日价追着他问衣服补的好不好,为什么他一直不穿。他不忍骂她,便说道师妹手艺太好,补的旧衣更胜新衣,自己舍不得穿,一边暗笑师父素来端正严明,自己心性也差不多如此,眼下却多了一个这般淘气的师妹,当真是意外之喜。    而楚岳涵因自己作弄师兄,他却待己甚是宽厚,心下早生歉疚,秋瞳之中情愫流转,愈是羞涩,愈显清媚。江越心神一荡,当下闭目,不敢再多想,黏住她纤柔的双掌缓缓抬起来,将自己的内力导入她体内。    楚岳涵登觉一股旭日般的温暖之意自掌心绵绵传来,将体内的寒气尽数融化,不过一炷香时间已流转周身,肌肤间蒸腾起一股幽香,飘出花阁,催开了子夜间闭合的花朵。    下半夜,乌云渐遮了明月,纵然体内气息已经理顺,可依旧虚弱不堪,楚岳涵不觉倾身倚在江越肩头。    江越心底惊颤,将她轻揽入怀,鼻息间尽是她清甜如蜜的幽香,扰的他心神愈发慌乱,当下不敢再多想,柔声道:“我抱你回房间去!”    房中灯烛未燃,只有一片细碎的星光洒进来。    将楚岳涵轻轻安置在榻上,正待转身而去,她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师兄,谢谢你!以前涵儿顽皮,你莫要怪我——”    少女的嗓音清婉娇柔,听的人心底酥酥麻麻的,江越禁不住微笑道:“我怎舍得怪你!”    话音甫落,忽瞧见她的手腕上犹戴着那串朱红的天荒珠,凝神一看,不觉怔住,悠悠思起之前刚回来时曾向师父问起过此事。    当日夜半,楚玄正在云床上打坐,房门忽然被叩响。    门外江越朗声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要来询问师父,师父可否开一下门?”    楚玄颇感疑惑,将门打开问道:“你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问?”    江越面上一热,低声道:“弟子想知道,师妹手上戴着的‘天荒珠’真是师父给她的么?”    原来他这般情急,却是为了涵儿——    “不错,”楚玄面色微一变,缓缓道:“是涵儿告诉你的?”见江越点头,遂转身背对着他,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告诉她,这串灵珠是怎么回事?”    江越淡淡道:“师父既然不曾对师妹说过,弟子自然也不曾说!只是弟子却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这么做?”    楚玄松了口气,回转过身道:“这本是一件隐秘之事,不过你既然问起,便不妨告诉你。十五年前,在涵儿刚出生之时,为师曾窥探过她的天命,发现她命中竟带着几世的生死劫,艰险异常,要想破解,别无他法,只能凭借带有凶煞之性的‘天荒珠’找到能破解她命中凶劫之人,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江越听罢颇感惊骇,喃喃道:“可据弟子所知,那天荒珠是上古女仙蓄积千年情孽所化,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啊!”    “此事师父自然知晓,若非无计可施,师父又怎会如此做?”楚玄叹息一声,“可至今为止师父还不曾想出破解涵儿凶命之法,也只能让她将那串珠子继续戴着手上!”    江越听罢默然无言,出了门,心绪反倒更加迷乱,据《瑶天录》所载:天荒珠乃是上古仙人遗落在凡间的绝世珍宝,只可惜带着可怕的诅咒,大凡术士就算有缘得到,也绝不能将其携带在身上,可师父偏偏将它送给了涵儿!    虽然事出有因,可总觉不妥,然而究竟哪里不妥却一时想不明白……    第二天醒来,暗自运了下内息,果然元珠之力已尽数消解,心下大喜。  转念又想,花妖集花月之灵所化的灵珠蕴积无数灵力,自己每晚吞吐修炼吃尽了苦头,师兄却简简单单就将其消解,可见自己的修为比起他来真是有天壤之别,不禁又颇感忧愁烦恼。    幸好这日父亲吩咐她去试剑阁,欲传一套剑法于她,心下欢喜才稍解了忧愁。    剑阁下花影纷落,楚玄将一套清风剑法施展完,脚步在空中虚踏,飞身落下,徐徐吐了口气。    若在平日,楚岳涵定然早已大声鼓掌叫好,兴致勃勃地学起来,此刻却黛眉紧锁,颇露怒色,嗔道:“爹爹偏心,将厉害的武功都教给师兄,却只教我一些平平无奇的招式,我不要学!”说完冷哼一声赌气转过头去。    楚玄皱眉,略加思索已知定是这丫头前几日见识了徒弟的“春影十三剑”,眼热的狠,盼着自己教她这个,摇了摇头道:“你师兄的‘春影十三剑’乃是家传绝技,可不是爹爹教的,你若想学这个,爹爹确实无能为力。”    江越知她爱武,遂在一旁答道:“师妹喜欢的话,我便教给你。”    楚岳涵心下大动,面上却冷若冰霜,斜睨江越一眼道:“既然是家传绝技,怎能轻易让别人学了去,还是算了吧!”语毕转身而去。    走几步又回转过来,跑到江越面前大睁着水眸道:“是你说教我的,可不许耍赖!”    江越好笑地拍拍她的头,牵着她,舍了通玄院的一众屋舍楼台,又出了东府城,一路向西,盘桓于西洲城的山天水色之间,调侃道:“要赖掉你的帐怕也不容易,只不过这‘春影十三剑’练起来颇为不易,你要有耐心才行!”    楚岳涵不解,“有多难?”    江越面色微有迟疑,想了想却不说,笑道:“我先教你前三招,待你学会了再说。”    彼时适至仲春之节,西洲城万亩荷塘寂寂潇潇,连荷叶还不曾露出水面来,只瞧见春水悠悠,朝阳初升,早起的渔女打着桨将小舟架于江心,洒下渔网,一边清灵灵唱着渔歌,欢快之中柔情款款,说不出的婉转缠绵。    江越临江站了片刻,回过头来笑道:“涵儿,‘春影十三剑’第一招叫做‘越女春歌’!”    楚岳涵水眸轻眨,拍手笑道:“好一个‘越女春歌’!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抵万金。一出手便不俗,难怪能名扬天下,笑傲江湖。”    宝剑寒光陡闪,江越身如飞叶已轻飘飘飞掠出去,临着江水一招一式练起来。那剑法原本飘摇灵动,情致缠绵,活脱脱勾勒出一个明艳秀雅的采菱少女的千百姿态,只是江越变缠绵为潇洒,隐隐还有一丝落拓豪迈,更兼其原本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这般舞出来自是别具风情,看得方及碧玉之年的少女芳心砰然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敛住心神,将注意力徐徐转向剑招。    二人在江边整整盘桓了一上午,那剑法练起来果然困难重重,单只这一招即有三十六变,楚岳涵闻所未闻,好在江越很是耐心,只笑说就算一月只学这一招也不打紧,学精了后面的才好学一些。    学第一招果然整整用了一月时间,虽紧接着学下面的招式,但是期间江越又被楚玄唤去修习术法,耽搁了一个多月,楚岳涵也曾一人到江边去练剑,不知为何半日之间总有一大半时间在发愣,后来索性不去了,直等江越陪着自己才能老老实实待上一个上午。    她却不知是自己少女情怀,暗自已将情根种下,还道无端的忧愁烦恼,排解过去便不再多想。江越心下亦是爱她怜她,只瞧着她年幼天真,恐说出来吓到她,是以也一直将情愫暗藏,只要她欢喜,自己总时时刻刻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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