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已经过了两日。 押运粮草的车马安排妥当了,锦梁王府的私兵,一路护卫着世子妃赵宁安,出了城。 再说朝堂这块,天子的寝宫侍卫遍布,甚为森严,只有太医院的两三个御医进出过几次,朝堂大臣问起其中情形,这几个御医却都摇头闭口不言,不肯多说。 京都众人胡乱猜测着,天子遇刺重伤,数日来都不见其出得寝宫,莫不是要驾崩了吧。 京都人心不稳,而这个时候,天子遇刺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原是突厥刚上任的新王,被沈玦一路追至草原五百里,溃不成军。这个当口,恰好赶上京都天子设宴,宴请百官,便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派了一行刺客刺杀天子,以取得缓兵之机。 至于朝堂这边,那些帮着刺客进入天子宫宴的突厥细作,都被关押了起来。可难免有漏网之鱼,左相和诸位皇子商议之下,京都戒严,进行了严查。 一时间,上至朝堂显贵,下至百姓商贾,人人自危,闭门不出,烟街柳巷都萧条了下来。 六皇子府内,身着一袭四爪金龙袍服的六皇子,伸手点燃蜡烛,将手中刚看过的书信,缓缓递到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做得此事,他对着左相之子许二公子笑道:“子墨兄来信说,突厥那边已经暗地里包围了镇关城,只要断了粮草,不出十余日,沈玦必被困死城内。” “真是天助我也。”许二公子听得此言,附和地笑了笑,分析道:“锦梁王府的私兵现下都被派出去押送粮草,正值兵力空虚。京都尚有私兵的只有骁勇侯府和安永侯府。骁勇侯府是咱们自己人,兵肥马壮,可压制安永侯府,使其不敢轻动。而其他侯府,确是不足为惧了。殿下,您现在若想即位,只需去宫里走一趟,求得圣上一道圣旨,想必,京都这边是无人阻拦的。” 许二公子笑容灿烂,冷哼一声:“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于阻拦,我左相府,愿意帮殿下一并杀了。” 话毕,许二公子俯身跪地,恭敬一拜道:“微臣提前恭祝六皇子殿下,不,恭祝吾皇,继承大统。” 六皇子居高临下地扫许二公子一眼,吹灭蜡烛,拂走案台上的灰烬,畅快笑道:“好!说得好!这次,我和左相借着清查突厥细作的名头,将御林军握在了手里,时候确是刚刚好。” “我那个好父皇,想必撑不了几日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沈玦回来。许兄,你速速派人去截住锦梁王府的送粮军队,哪怕不成,也要拖延几日,拖到沈玦困死于镇关城。而宫中这边,我自然有法子让父皇传位于我,待本皇子继承大统,少不了骁勇侯府和你们左相府的好处。” “微臣领命。”许二公子振奋地应道,和六皇子相视一笑。 京都这边各有算计,出了六皇子府,许二公子当下安排了一批死士前往边境路上,快马加鞭追上了锦梁王府的运粮队伍。 这批死士不算多,约莫数百人,其目的也简单,只是烧了粮草,将运粮的队伍拖得几日即可。 同一时间,锦梁王府负责护卫粮草的一行人,正一路上在各地的官仓收粮,眼见着,已经完成了大半。 边境的大雪仍未停歇,空中飞来一只信鸽。 赵宁安拆下信鸽腿上的信件,看了一眼,将王府所有负责运粮的家将都叫了过来。 “府内的探子回报说,这几日有人鬼鬼祟祟跟踪咱们,疑似心怀不轨。未免粮草有失,咱们兵分三路,各带部分粮草。沈贾,你带着一队往祈北郡方向进发;沈德,你带着二队往固北郡方向进发;沈鲁,你带着三队往乐北郡进发。我带着剩下的人,沿原路走,咱们在镇北郡的外城集合,那边,世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接应,大家一路小心。” 交代完各项事宜,赵宁安给三路队伍都发了行军路线图。 图上的路线弯弯曲曲,不按常理,使得队伍行踪飘忽不定,让偷偷跟着的探子们,都不易传达准确消息。 这样复杂的路线图,俨然是早就计划好的,众家将心中暗叹世子妃的心思缜密,接过路线图,齐声应道:“末将定不负所托。” 安排好运粮事宜,赵宁安给沈玦写了封信,依然是和往常一样的话语——“安好,勿挂念。” 寥寥数语,笔锋犀利,自带杀伐气,不似先前模仿沈玦时故意打趣似得歪扭样子。 她想了想,又在信筒里塞了一个糖人。这是途中遇着一个捏糖人的师傅,赵宁安让人家给捏的。 小巧的糖人穿着一袭黑衣,表情一本正经,面色冷峻,恰恰是沈玦的样子。 赵宁安将信筒绑好,眉眼弯弯地瞧着信鸽飞远了,这才回了驿站,换上一身利索男装。 随后,她和丫鬟碧翠一起上了马,带着王府诸侍卫,和伪装成粮草车实际上却空空如也的车队,赶赴边境。 碧翠是锦梁王府的一等丫鬟,身手不凡,是沈玦特意留给赵宁安的。 骑上马,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赵宁安,终究没憋住,问道:“少夫人,您将粮草都托付给那三队运粮队伍,当真放心?” 赵宁安挑眉笑了笑,摇头道:“东西不放在自己手上,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少夫人您,您为何……如此做。”碧翠不解地问道。 赵宁安眉眼展开,意味深长道:“这些粮草,运不运的过去,都无妨。都说狡兔三窟,粮草等物事自然也可以。你家主子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往日里什么状况没遇上过,若当真被区区粮草绊住,岂不是白白瞎了这实打实的威名。” 碧翠困惑地皱了皱眉,仍然没想明白,鼓起勇气又问道:“奴婢愚钝,少夫人,您是说,粮草的事,主子已经解决了?” 赵宁安笑而不语,只慢悠悠说道:“行了,不用多想,到了前面小镇,咱们休息下,把该采买的东西都买上,此去路途遥远,不能亏待了自己。” 赵宁安声音温婉柔顺,碧翠的心里,顿时放心了几分。 突然间,福至心灵似得,碧翠一个晃神,想起了沈老王爷将府内令牌给赵宁安时,府内有一批批的暗卫,接连不断的被赵宁安派了出去。 那些暗卫至今不知去向,莫不成,世子妃当时已然有了筹算?粮草的事,都安排好了? 索性,这个困惑,并没有困扰碧翠多久,没几日,她们便在镇北郡外围的一个村庄里遇上了沈玦。 这时候的赵宁安和碧翠等人,都是轻装上阵,粮草车都没了。 这事,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当时,赵宁安等人在小镇采买了一些用具,方一出了镇子,便有数百个黑衣人偷袭。 这些黑衣人也不恋战,只一轮一轮地射出那些带着火把的箭支,意图将粮草烧毁。 这本就是假的粮草车,没一会儿工夫,便暴露了。 这些黑衣人觉出不对劲,来的快,去的也快。 反正是暴露了,赵宁安索性舍了这些车辆,轻装往镇北郡赶去。也因此,比预计时日早了几个时辰。 眼下,瞧见沈玦,赵宁安弯着眉眼,笑问道:“世子殿下亲自来迎,难不成,是担心粮草之事?” 沈玦抿着唇,并未作答,明知道赵宁安是故意这么说的,神情仍隐隐有些不悦。 他心底则默默地想着,粮草哪及你半分重要,自然是想你想的狠了,他等不及,才特意赶来的。 这话儿,沈玦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他沉默一瞬,答非所问道:“那个糖人,并不像我。” 赵宁安笑意盈盈,眼波似水,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是不像你,现在看起来,还是本人更赏心悦目些。” 赵宁安随口一句平常话语,沈玦的心跳声,却骤然大了起来。 他动了动喉咙,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说,只看向赵宁安的目光,带着灼人的幽深。 俩人叙旧没多久,又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正是从祁北郡赶来的沈贾。 沈贾这队人两手空空的,神情都有些失落。 “世子殿下,是属下无能,未能将粮草顺利带回。”沈贾俯身跪地,磕了一个头。 沈玦面色不变,沉吟片刻,回道:“无妨,贾叔请起来说话。” “属下惭愧。” 沈贾心中愧疚,正待说些什么,只见村庄外面,又来了一行人,正是和他一般两手空空的沈德。 “世子殿下,末将……”沈德刚一进了庄子,便跪了下来。 瞧见沈贾时,他愣了一会儿,面色不由得有些着急,赶忙问道:“沈贾,你也没能将粮草送达?” 沈贾尴尬地点了点头,沈德当即就傻眼了。 三队人马,覆没了两个,剩下那个,哪怕当真将粮草送了过来,也养活不了三十万大军多少时日啊。 沈德和沈贾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羞愧不已。 沈玦神色依然没什么波动,只淡淡道:“都起来吧,现在还不是内疚的时候。镇关城二十里之外的突厥驻扎之地,粮草多的是,既然粮草没了,就抢回来,以战养战,总比内耗要强得多。” 说这话时,沈玦语气笃定,沈贾和沈德听得神情一肃,好似,又找回了主心骨。 就在这时,又听得沈玦说道:“况且,几日前,世子妃已经将粮草安全送达,足够我大军吃住一个多月了。” 话音一顿,沈玦转眼看了看赵宁安,柔声道:“辛苦夫人了。” 沈玦说这话时,神情带着微不可查的愉悦,破天荒地勾了勾唇角,只见,方才还冷峻如霜的面容,顿时便鲜活了起来。再仔细看去,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让人瞧着,却有哪里,又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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