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脯剧烈起伏几下,香香儿还是觉得气不过那个家世好样貌好、天赋异灵但是据说品德败坏的异灵院女学生。    她猛地地掷下筷子,指着桌角边吃得欢快的憨胖伙计骂:“你个泔水桶,你让客人都吃你的菜渣渣吗?还吃?!”    伙计从一堆骨头碎渣里冒出头来,他嘴了还含着半块红油鱼头,辣汁顺着缺牙的缝隙和嘴角淋下。    香香儿瞪大一双媚眼,红唇气得歪斜哆嗦,“看你姑奶奶?招呼客人呀!”    伙计吓得一哆嗦,梗着脖子连肉带骨将整块鱼头噎进了胃里,压迫喉咙的痛苦让他煞白了一张圆润的脸。    骂了一通,香香儿总算顺了气,转眼又是一张似笑似嗔的脸。“跟个饿狗扑食似的,也不怕吓到两位小姐。让你们见笑了。”    陈碧落忙说:“不碍事。”    玉笑戈摆手:“小场面。”    香香儿还不放心,再三跟方淮钧确认:“秦幻幻真的没再来缠着你?别是又耍什么新花样吧?”    “秦幻幻?这名字听着就像个情途曲折的。”    陈碧落还红着脸,有些怄玉笑戈的胡说八道,“你又知道了?”    玉笑戈没个边际地胡扯:“谈空说幻、幻真幻假、梦幻破影,听着都伤心。”    香香儿拍手称快:“这就不是什么好词儿,她呀,也不是什么好女孩儿!我们淮钧傻了十几年,好容易醒世了又落下个腿病,这利民学校进的有多难?那不是请个巫师那么容易的事。他开蒙晚,虽然刻苦,我这个当妈的也只盼着他顺顺当当地考个大学。这才上了几年正经学?愣是因为她的不要脸败坏校风,拉着淮钧记过,这学期愣是调去那个臭名昭著的差班,气的我哟,差点一口气就上不来呀!”    陈碧落对这个为人诟病的秦幻幻生出几分好奇和亲切,“她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吗?”    香香儿使力推了推身旁的方淮钧,把一块鸭血放在他的碗里,“你说!”    方淮钧看着鸭血发愁,“她喜欢我也好,围着我转也好,专挑夜黑风高的时候挟持我也好,人家可是异灵院的,我一个跛子能有什么办法?”    从方才说到秦幻幻起,他并没有多少触动,神思都被香香儿添的菜勾引去。这时亲口说起,他的声音更是平铺直叙,寡淡平常。    “再说方家传给我的这张脸也还不错,或者她有怪癖,专挑跛子喜欢,那有什么不正常的,仁义镇就缺乏这种求同存异的精神。”    “嘿——”尖细的声音吓得正在下五花肉的伙计身形一顿,肉炸在滚烫中。    “你还跟我贫嘴?十七八岁的人是会有一点躁动,你看哪个像她一样嚷得全校皆知?还有,她知道绑架罪吗?两个男女跑到山里去过了一夜,最后下不了台来的是谁?被处分的人是谁?她仗着异灵院就把事情全推给你了,你不争辩不怄气,你大度!”    方淮钧实在吃不下黏腻的鸭血,趁着香香儿骂得兴起,阴悄悄扔给桌下的狸花猫。    “行啦,我的香香美人!这不都过去了吗?齐校长亲自勒令停了她两个月的课,她那以后就再没来骚扰过我啦。”    香香儿娇嗔一声,“你以为齐校长看谁的面子?”    “知道是你,辛苦啦。”香香儿早年与齐照有些交情,当年一片白纸的方淮钧插班入读也是靠的这份交情。    “你老妈的腿都跑断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过你我还不知道吗?不会喜欢那种张扬的,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玉笑戈附在陈碧落耳边笑说:“这位香香儿,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惹不起的。”    “那边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耗不起的。”    香香儿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一个理,复又笑意盎然地对陈碧落说:“小小年纪绑架男学生,闹得人尽皆知。啧啧啧!你说我气不气?”    “年纪小容易行差踏错,你也不用跟她计较太多。”    “计较什么呀!其他的我都忍了,别再来骚扰淮钧就成。”    这厢说着话,方淮钧撩开门帘走出来,他开了大门和院门,院外站着一身微润湿气的李争霆。    李争霆穿着深色衣裤、戴一顶深色宽檐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他在院前站了多久。    “我敲了好几次门,怎么才来开?”    方淮钧将他引进来,小声抱怨:“家里三个女人一台戏,谁还管你这边敲锣打鼓,你往后来得砸门才得有人应你了。”    进了后院,李争霆摘了帽子,露出一张狰狞又柔和的脸。“香姨,打搅了。”    “是争霆呀,我还说淮钧怎么出去了。我们聊的太高兴,没听见你敲门,久等了吧?快坐下吃点肉暖暖。”    香香儿将伙计赶去厨房加菜色,也挪出一个位子来给李争霆安下。她从锅里捞起一些鱼片、鸡胗、牛肉等,一股脑倒在碗里,俱是荤菜。    方淮钧忙着引见:“这两位是重京来客居的致人,陈碧落和玉笑戈;他是仁义公会的属员,李会长的小跟班,李争霆。”    香香儿一巴掌呼在脸上,“好好说话。”    “......大跟班。”    “得力助手。”    陈碧落愣怔了一会儿,“李争霆?”    眼前的男人身形更挺拔、更高,肤色更深一些,声音略略沙哑,五官更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    方淮钧看陈碧落的脸色不对,试探地问:“你们认识?”    陈碧落微眯着眼睛辨认再三,“嗯......应该不认识。”    方淮钧想起什么,作解释:“小姐,‘李争霆’这个名字是他从仁义公会的流放名单里借用的,这是官方和公会一直都有的规矩。不巧碧落你恰好认识这位叫‘李争霆’的流放犯?”    “说起来,我听淮钧说小姐你从重京来,李争霆的资料上显示他正好也是重京人。”    玉笑戈看看脸色各异的一群人,眉欢眼笑:“很熟?”    陈碧落剜了她一眼,气闷:“不太熟!听说过而已。”    李争霆听在耳里,心跳稳了——还好有玉笑戈插科打诨,不然以碧落的死心眼,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玉笑戈吃过七分饱,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啜橙汁儿。她好似看见燎人的水雾后面,有人脸色一松。    “袭用流放犯的名字?这规矩很别出心裁哦。”    这确实是上国各组织历来通用的条例,但是鲜为人知,因为他派上用场的机会寥寥。    “这个规矩呀......”香香儿却知道:“从流放极乐地这条刑罚出台之初,上国的律法局就拟定了补充条款——若是有人能从极乐地中脱身,可凭极乐地的通行证到举国任何地方定居。致人从极乐地里脱身意味身份洗白,清除过去、断绝亲友、连名字也要重新择取,当然只能从上国流放名单中采用。”    “妈,你知道得挺多嘛。”    “托你外公的福。”    玉笑戈也是头一回听这种律法,“有趣......你曾经进过极乐地?听说极乐地专供禁闭致人,这么说,你是致人?”    李争霆的吃相斯文,这与方淮钧不一样,他已经斯文地吃下了一整盘猪蹄筋。“极乐地里包容万千,并不只有致人,而跳脱之路诡异凶险,谁也料不到前程变故。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平凡人,请小姐见谅。”    陈碧落闻着羊肉的腥臊味,已经毫无食欲,她放下筷子,“清除过去?指的是客观上的?还是主观上的?”    香香儿知道的真不少:“碧落,你可别再为难他了,若是不打心底重新做人,是会被再送进极乐地去的。”    李争霆点头,静若止水。    陈碧落似有所悟:“真好。”    香香儿招呼伙计再添了一盘火腿、一盘鸡翅和几样小菜。    李争霆这才得空说起来意:“香姨,公会打算集中管理病苗,并在锄头坳上设立一个收纳营。在选址立项之前,公会邀请所有原户籍在锄头坳的人莅临投票表决。通知已经发到坳里去了,我趁着知会您一声的借口,也来蹭一顿饭。”    陈碧落看他说话时温言细语,品不出心中五味杂陈的滋味。    香香儿笑逐颜开:“瞧你说的!你敞开了吃,我管够。难为你记得,只怕那些坳里的人早就不认我了呀。”     李争霆到底只与方淮钧和香香儿亲近,当夜吃到月上柳梢,推辞了香香儿百般相留,赶着最后一趟公交车往仁义镇上去了。    方淮钧目送他匆匆而去,回头时见玉笑戈倚在前台上逗弄饱餐一顿的狸花猫。    “笑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玉笑戈给眯眼的猫抓下巴,“虽然已经在这儿住了三月有余,我硬是没有习惯你们这中规中矩的作息。”    方淮钧熄了门外的壁灯,关了大门。“可以看看电视呀。”    可是翻遍了频道,只有仁义卫视、仁义经济、仁义新闻、仁义娱乐、仁义影视等,筛子村一台、二台,财神一台、二台、三台,锄头坳一台!    “你和李争霆的关系挺好?”    方淮钧走到柜台后面,将狸花猫扔在地上,他还要将今日的账本点对一遍。“嗯,谁让我们同病相怜,都是仁义公会钦点的‘特权集体’。”    “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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