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争霆流放启程那日,陈家配了一辆有十年历史的“觅鹤”牌三排座加长车,觅鹤早已破产,难得陈家还搜藏着这辆老古董。    上国法律:犯人只能乘汽车流放,并在车身标明个人信息,贴上半米高的免冠证照,以作□□警示。    李争霆的身份关系到陈李两家的脸面,官方同意免了曝光,车身上只写“□□”二字。    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古老的□□车,甚至会以为这是哪家老年团结伴旅游呢。    六个男人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李争霆被随意绑着扔在最后。男人交谈的声音震耳欲聋。    “哎哟,开着个油门笨重、刹车愚钝的老古董跑上三千公里,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要是能加灵能的话,也无需咱们费精神了。”灵能是灵能源处理过后的残渣,因带有灵性且供能长久,昂贵至极。    “灵能那价格?摊上咱家老爷,做梦吧。”    “老爷还吩咐了,将就着□□,咱们得要到原髓基地去看看。”    “老爷这回还算慷慨了,路上消费全额报销不用说,完成任务后,把这老古董扔废料站去,咱几个坐飞机回来。”    众人松了口气,又谈起声色犬马之中的众多轶事。李争霆脸朝着窗外,老旧的玻璃外闪过略微模糊的风景,从缝隙间钻进来自由的风。    刚刚行过重京北交界,车子遽然停下,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出哀嚎声。司机已经将刹车踩到底,额头沁汗、紧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鼓出。    撞疼了额头的男人们骂骂咧咧:“要死了!发什么疯!”    司机更加暴跳如雷:“那个不长眼的龟儿子?!”    车前半米处,屹立着一名身高两米的男人——那正是陈碧落的安全员。    陈碧落从他身后现身,“我来给李争霆送行的。”    六个男人偃旗息鼓,纷纷下车来陪着笑脸,“李争霆下来!李家的小姐来送你了!”    将陈碧落和李争霆留下,而安全员开着□□车,和六个男人一起到路对面去候着。隔着一条六车道的路和紧闭的车窗,六个男人不可能听见他们的依依惜别。    “我把被搜到的那块儿灵髓带来了,你要带走吗?”陈碧落作势要从口袋中拿。    李争霆忙劝止:“别拿,他们在看着。你已经送给我自由身,那灵髓我就不要了。”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极乐地?但愿你以后不会怨我考虑不周。”    李争霆无所谓地笑笑,“没听说过,但是我绝对不会怨你的。”    陈碧落的脸色又有几分憔悴,裙角处有两片灰色。    “你破灵那天的伤还没好吗?李先生又为什么罚你了?”    陈碧低头落拍拍裙角上的灰,“......没有,我吃了一枚灵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爸就是看我伤好了,紧赶着跟我算以前的旧账。”    李争霆松了口气,“还好,那就好。”还好伤好了,没有因为灵髓的事受牵连就好。    两人这一别,前途未卜。    “嗯......我听老师说极乐挨着陈家的原髓基地,那里还有高纯度的天然灵髓。”    “还想着灵髓?你服食灵髓治伤,方外山没有责罚你?”    “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罚,你拿方外山和陈家比吗?还好有灵髓吊命,才撑到方外山。”    “这么严重?!勉强自己也要有个度,可别再偏执了。”    陈碧落给李争霆递上两包糕点,是陈记的蜜糖糕。    “给你带着路上吃......有老师妙手回春,我已经全好了。体内淤积的灵髓也全化了。”    李争霆接着糕点,顺手在陈碧落手上轻握一下。“有方外山在,我不担心。”    陈碧落生出几分离别的愁绪,“你要保重,有机会就去找找天然灵髓......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咱们都位级达升。”    “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再上车,已经过了重京郊外,男人们开始对李争霆热络起来。也好奇打听他与陈碧落的关系。    “争霆,我还挺舍不得你的,院里也再找不到像你这样不争不抢的人咯!”    “我们都知道你那灵髓不是偷的,老爷那么把细的人,谁还能钻了他的空子?你也偷不着。”    “李家小姐还亲自来为你送行?你们还有私交?”    “什么私交呀?我看是有仇才对。这个事儿就是那位小姐判的。”    佣奴一辈子靠着世族存活,在他们眼里,流放就是曲折一点的死路。    “那她还特地跑来送行?好像还送东西来着?怪了。”    李争霆将蜜糖糕分发给男人们,自己留了一小块原味的,陈碧落说过:纯蜜糖糕太甜了,不好吃。    “李家小姐虽然高高在上,她仍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不,回头想想,觉得对我的判处重了一点,送了我两包糕点,让我不要记仇,她心里也好过些。”    男人们一人分了两块蜜糖糕,也不敢再对判决有过多看法。    一行人晓行夜宿,老古董喘着气跑了五天,途径泛州、鹅颈、阿美、薄平、亿侬、际川六个市州。    这一路上,李争霆隔着车窗看过的风景如同一幅活生生的画卷:琳琅满目的泛州、物产丰饶的鹅颈、清高孤傲的阿美、自律的薄平、悠闲的亿侬和高昂的际川。    当然也亲自尝试过各市对待□□犯时,如出一辙的冷硬床板和清淡饭菜。    终于来到际川与焱茧的交界处。    穿过一段荒郊野外,在进入邻州地界的标牌前,车子停下来更换司机。    就在这当口,镌刻着“焱茧”的石碑后面走出一白衣蹁跹的盈盈少女,“□□......方便搭个便车吗?”    先是陈碧落开头,眼见着要到目的地,又有清丽少女收尾。这车,灵呀!    男人们不敢冒犯陈碧落,对着过路少女,势必要展示男人的花哨。    “小姑娘,我们这是押犯人的车,不是旅游的。”    “咱车里一群纯爷们儿。”    “男人挤在一起,气味儿也不好闻,别熏着你。”    少女盈盈一笑,“我只问车里是否还有空位。有、麻烦载我一程,没有、我就再等等。”    这时已到日暮,一行人紧赶着往泛州里去投宿。    “天这么晚了,小姐往哪里去?”    “这里一条独路通向焱茧,我到城里去关照一位朋友。我看这车像是要远行,肯定要打城里过吧?”    男人看看天色、看看路况、再看看孤零零翘首以盼的少女。    “那就捎你一程吧,委屈你和我们一块儿挤挤了。”    李争霆将后排的行李叠在一起,给少女清出一块空位。    她身形娇小,像香风一样钻到争霆身边。打量着一色深蓝制服的男人和争霆手上戴着铁索,“你  就是那个犯事的?”    “嗯。”    她挨着行李坐下,脚边贴着蜜糖糕的包裹,“要是挤到你了,请多包涵。”    男人们忍不住请教芳名。    黑幕低垂,车厢里没有开灯。少女摸到李争霆手边,塞进一个纸团。    “玉笑戈。”是陈碧落总是挂在嘴上的那位师妹。    “这么晚了,你又长得漂亮。不好孤身出门呀。”    玉笑戈声音轻快,如空山鸟语:“朋友邀约多次,盛情难却。几位带着犯人到哪里投宿去啊?”    “这是世族发落的犯人,重京公会备案在册。我们一路上都要到城里公会签到,到焱茧就该是最后一站了。不过我们这个犯人不是狂徒,小姐无需害怕。”    “是吗?那我真上对车了,我也去焱茧公会。”    男人们脑筋转得快,“您的那位朋友在公会高干?”    “她今天去破灵,约了我在那里会面。”    “您的朋友是致人,那您......”    玉笑戈莞尔:“我也勉强有一份天赋。”    “哎呀呀,失敬失敬!”    行到焱茧公会门前时,老古董喘得像快断了气。    焱茧的天外常年弥散一层红光,红光里的公会紧闭着雄伟大门,只有侧门的值班处有熹微灯光。    “小姐,公会已经关了,您到哪里去找那位致人朋友哦?”    “要不您打电话问问,我们务必要把您送到位呀。”    玉笑戈下车和男人们道谢,“她还在公会里,几位和我一块儿过去?”    “是。”    男人们揣着押解证、提着李争霆,跟着笑戈往值班室走。    值班的老头坐在窗前看电视,远见着玉笑戈来,忙起身招呼:“小姐来找长更小姐么?她去焱霞桥了,前脚没走多远。”    被爽约的玉笑戈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老叔,这是重京发落的犯人,您受理着。”    老头颤颤巍巍地翻找资料,抱怨不止,“判了流放的那个是吧?系统显示你们昨天就已在际川签到,怎么今天才到?迟了整整一天!”    领头的男人陪着罪,“受主人所托在际川办点要事。劳烦老大人等候了。”    玉笑戈跟老头和男人们道别:“老叔,那我也去焱霞桥了。各位,一路劳烦。”  话未完,身影如电,眨眼之间已不见形迹。    老头拿门卡开了侧门,“先带到下等宿舍去吧,明早再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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