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宿雕粱

“掌柜，还有房吗？”李小遥冲进客栈，老板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一男一女两人，女的风风火火，打扮随意，衣摆上蹭了一大块灰；那男长相俊美，看起来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走在女的后面，顺手指了下她衣摆上的灰，然后帮红了脸的女的拍掉。见着二人举止亲密，想必即使不是夫妇，就是情侣，便道：“这位姑娘，如果是你一个人，就有；如果是两人，那可就没有喽。”　　“什么意思？住一间房都不行？”　　“不行。”掌柜指指贴在柜边的一张红纸，“你们来的不巧，我们客栈被林家包了。堡主要给小少爷招亲，这几天这边全是姑娘家和她们娘家人。”　　“什么？招亲？至于把客栈都包了吗？”李小遥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些天最好笑的事。掌柜一脸神秘道：“这林家哪里是在招亲哦，怕是为了造势。林家小少爷早到了娶亲的年纪，招亲搞了好几次，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林家堡也算是江南第一派，这次请了不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还不是为了江湖名声！所以，客官，对不住，你们小两口另找别处吧。”　　“岂有此理，今天真是和姓林的犯冲！”李小遥气呼呼地掉头，“阿麟，我们走。”　　“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苏州城，今天还找不到住的地方！”　　“不巧的很，怕是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客栈，都被林家包喽。”　　“什么？！”难道今天还要露宿街头不成？李小遥怒从心起，然而赵麟却依然很淡定：“没事，我们再找找吧。”　　“哼…林家小少爷…会不会是早上那个恶少？”李小遥突然想到了什么，掌柜探过头来，“哟，你们见过林少爷啦？”　　“那林少爷是不是剑眉，凤眼，个头很高，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马？”掌柜连连点头，“对，没错。这小少爷也算是一表人才，就是脾气不怎么样，也不知哪家姑娘要遭罪喽。”　　“哼，哪家姑娘能看上他啊。”李小遥气道，掌柜向大厅努努嘴，两人这才发现厅里基本全是姑娘，有温婉的大家闺秀，捧着精致的小茶碗，斯文地呷着茶，价值不菲的绸缎儒裙摆上用金线绣着花儿，侍女恭敬地立在两边，一位老妈妈坐在旁边，小声地嘱咐着什么，对面似乎是姑娘的父亲，也是一身华服，气宇轩昂，周围环侍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夫，看来也是江湖人士；也有普通的小家碧玉，父母像是跑苏州的商人，衣着打扮虽非富贵，但也极其讲究，女儿也是美艳动人，一双杏眼中闪动着灵动的光。一屋子莺莺燕燕，倒像是皇帝选妃似的。　　“等着和林家结亲的姑娘多的呢，就算是没能当得了大房，等着做小的姑娘也有一群。现在凭林家在江南的声望，攀上亲那可就不得了了。”李小遥也是傻了眼，满座的姑娘们个个披金带银，妆容精致，就算是家境一般的姑娘发上也精心装扮了自己，发上插上了闪闪发亮的宝石发钗。而自己站在这么多美丽的姑娘旁边，活像个土包子。　　更重要的是，切切的嘈杂声中，这些姑娘早注意到了他们这对“不速之客”，乘着父母仆从不注意，都在悄悄望着这边，当然，她们都在看赵麟。　　李小遥瞬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感，急忙拉着毫无所觉的赵麟向外走。　　“怎么了？”　　“没事没事，那个，阿麟，我们快去找找别处的客栈吧，说不定其他地方还有房间。”　　“哎，慢走嘞…”　　走出客栈，还未行几步，两人便经过了一片装饰很花哨的院子，屋檐上都挂着鲜红的灯笼，柱子上缠绕着粉色的纱幔，在以青白为主要颜色的其他建筑中间显得格格不入，门口聚集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赵麟好奇地停下来看。　　“小遥，那个院子是什么？”　　“嗯？”小遥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两人来到了什么样的地方，急忙拉起赵麟就走，“这……这是青楼啊。”　　赵麟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而门口浓妆艳抹的女子们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纷纷向赵麟抛出媚眼。　　“小公子，来玩玩吧～”　　“啊呀，这么俊的小哥！姐姐今天免费陪你哦～”　　“干嘛啊，走开走开。”李小遥急忙挡在前面，赵麟自是头也不敢抬，一昧低头快走。　　“哎呦，小娘子生气了～哈哈哈，别介意，姐姐就替你试试你小相公～”　　“才不用！”两人急忙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终于将院子甩在后面后，李小遥长出一口气，已至戍时，两人却依然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然而赵麟却并不怎么着急：“小遥你也别生气，这里这么大，肯定会有住的地方的，况且刚才那家……”　　见他欲言又止，小遥玩心又起：“对啊，刚才那家全是漂亮的女孩子。住进去肯定很危险。”说罢捣乱般地望着赵麟，又补上一句：“万一她们都来和我抢阿麟怎么办。”　　“你放心小遥，凭她们可是抢不走我的。”这话说的李小遥心跳漏了一拍，而说这话的赵麟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依然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她瞬间明白了他指的应该不是自己刚说的那个“抢”法，忍不住笑了。　　“笨蛋~阿麟，我们先去找个吃东西的地方吧。”李小遥抬头一望，眼见来到了苏州的闹市，即使已至戍时，周围依然支着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前面似乎有几间酒楼灯火通明。最让她兴奋的是，面前居然有个大叔扛着草把子，上面插着一串串鲜红的糖葫芦。　　“哎！阿麟，你等下，我去买点吃的！”说罢便奔向了糖葫芦大叔。赵麟点点头，周围还有好几个卖小东西的摊子，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摊位，不由得停下来看，摊子上摆着好些女孩子用的发簪，珠花，耳环，玉镯之类的东西，虽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却都做的挺细致。摊主急忙招呼道：“这位公子，是想给娘子挑东西？”　　赵麟稍微犹豫了下，点点头。　　“哎呀，果然没看错，就是刚才那位小娘子吧？”摊主望了眼对面糖葫芦摊，李小遥正和大叔杀价杀的不可开交。赵麟也没见过这么多女孩的饰品，迷茫地在摊子上翻翻拣拣，从一盒香粉底下翻出了一支银簪，虽说样式朴素，但雕工绝对不俗。摊主看到，急忙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只簪子原来是四百二十文，给你算四百文好啦！”　　这一路上都是李小遥在付钱，而且从未出过岛的他，对于金钱真的没什么概念，只是大概听师兄弟们讲过。在离开岛上的时候，他为保险起见，带走了林爷曾经为不时之需准备的钱袋，但一直没打开。　　他从包袱中找出了那只钱袋，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是数根金光闪闪的金条。　　“这……”他也大概明白这也是太多了，但还是犹豫着拿出一根，“这能找开吗？”　　摊主早吓直了眼睛。愣怔了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少年非富即贵，看他出手阔绰，对银钱却懵懵懂懂，八成是宫里的人，还说不定是个年轻的王爷或者是皇子。想到这里，摊主急忙赔上笑容：“不不不，公……公子，您能看上小摊上的东西是小的的福分……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今天就送给你们嘞！”　　“？”赵麟一头雾水，“找不开吗？等一下，我看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抵给你……”　　“且慢且慢，公子，小……我见你们小两口也是初次来苏州吧，而且我也马上要收摊了，就算图个方便！”　　摊主急急地开始收拾摊上的东西，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对，您……你们在苏州吃好玩好啊，就算送你们的见面礼！”　　“等下……”然而还没等赵麟继续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那摊主早已收拾了东西溜之大吉了，另外一边，李小遥终于结束了和大叔的砍价，举着两支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回来了，递了一支给他：“嘿嘿，没想到现在还会有卖糖葫芦的，那个大叔还想问我要五十文一只，这不是坑人嘛……”话说到一半，望见刚才的摊位突然人去摊空：“阿麟，怎么了？”　　赵麟接过糖葫芦道：“这里的人心肠真好。”　　“心肠好？”李小遥想到早上那个恶少后不由得警惕了起来，“怎么回事？阿麟，他是不是硬要卖给你什么东西？这种人多了去了，都是骗子……”　　话还没说完，赵麟摊开手，露出了那只银簪。　　李小遥张了张嘴，一时愣在了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给我的？”　　“嗯。”赵麟似乎有些忐忑，“怎么样，喜欢吗？”　　“嗯！喜欢！”她挽起头发，插上那只簪子，银色的雕花在黑发间闪闪发光，“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哎……可是我没衣服配……”说话间小遥伸手想把簪子解下来，赵麟摇摇头，“这样就很好。戴着吧，衣服以后再买。”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真好看。　　“好啊，那我就这么戴着啦。”她将簪子插了回去，扬了扬脑袋，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阿麟你尝尝糖葫芦！”　　“这就是糖葫芦？”　　“咦？你没吃过？”　　“没有……不过我听说过。”他试探地咬了一口面前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子，糖壳崩开，里面的红色山楂果融化出酸酸甜甜的汁液来。“唔……好吃！”　　看到他为一串小小的糖葫芦如此激动的样子，李小遥早就忍俊不禁了，拉过他的手：“苏州城好吃的多着呢！前面有家酒家还开着，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将近亥时了，那家酒家依然灯火通明，不时从里面传来喧闹的碰杯和划拳声。两人一天没吃东西，在小二殷勤的推荐下，香甜顺滑的糖粥，软糯的蜜汁莲藕，一口咬下去能噴出肉汁的生煎，还有表皮金黄外酥里嫩的松鼠桂鱼摆了大半桌子。　　“阿麟你吃这个，我舅舅也特别会做这个鱼，就是我在家的时候他从来懒得给我做，说麻烦。哼。”　　“小遥，你这么说舅舅坏话回去后他又会骂你哦。”　　“哎呀，真是的，我看他现在都完全变成你舅舅了，真是岂有此理！”　　“昨天早上舅舅和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　　“啊？他说了什么？”李小遥如临大敌。　　“比如你小时候打碎客栈的碗当飞镖玩，光着屁股披着围裙说自己是……”赵麟还没说完，李小遥急忙窜到他旁边捂住了他的嘴，“停！这个就别说了！”　　“舅舅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李小遥哼道，“岂有此理，居然把问我小时候的丑事都告诉阿麟。”　　“其实你舅舅很宠你的。”　　“那他还天天打我。”李小遥将一块糖藕使劲塞进嘴里，赵麟笑着摇摇头，刚要开口，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瓷片破碎声打断了。店内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来，只见一个彪形大汉突然摔了杯子，酒气熏熏地指着邻桌的一个打扮华丽的蓝衣姑娘道：“臭娘们，给你脸还不要了？”　　“赏脸让你陪大爷喝一杯，还敢让老子滚？”　　“我……”那女子早吓得脸色煞白，却还强作镇定道，“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深更半夜一个人来喝酒的臭娘们，别是春花院的小□□吧？”醉酒的大汉伸手去摸女子的手，引得旁边一桌另外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没客人，来这边拉客啦？来，告诉老子你花名是啥，老子包你爽~”　　“你们滚开！”女子又羞又气，早是俏脸通红，旁边那桌里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高声喊道：“哎，小娘子你放心，他不能让你爽，还有我们哥几个呢！”　　“岂有此理。”李小遥用力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几个流氓竟敢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酒楼里的其他人瞬间安静如鸡，醉汉转过身来，看到冲出来打抱不平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刚及笄的小姑娘，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胆子不小啊，我告诉你，在这地界，老子就是王法！”　　“小丫头，是不是也看上我们大哥了？”流氓们笑道，“哎，我说，快甩了你旁边那个，乖乖做我们大哥的女人，还能保你……啊哟！”　　话还没说完，一枚茶杯便准确地命中了流氓的脸，溅出的滚烫茶水瞬间在那流氓脸上烫出了一个燎浆大泡，那流氓急忙捂了脸嗷嗷大叫了起来。赵麟轻轻擦了下桌子上的水渍，继续波澜不惊地提筷吃菜，似乎这一切都和他完全无关。　　“好样的阿麟。”李小遥竖起了大拇指，赵麟略一点头，转身从她的包袱里抽出铁剑丢给她：“小心点。”　　“哎，你放心。教训他们，绰绰有余。”李小遥未拔出铁剑”，提着剑鞘指向三人“怎么样，还要打？”　　“娘希匹，弟兄们，给我弄死这小娘们！”　　转眼间，桌边的流氓站了起来，那大汉体型硕大，向李小遥她扑来，颇有泰山压顶之势。酒楼的客人吓得四处逃窜，一个流氓挥着板凳朝李小遥劈来，李小遥稍微一躲，大汉扑了个空，突然大汉感觉腰间一轻，急忙低头，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钱袋被李小遥抓在手里，她还笑嘻嘻地打开看：“哎呀，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少钱呢，里面全装的石头啊？”　　“你……”大汉早已失去了理智，挥着凳子又劈了过来，“哎，还你！”李小遥将钱袋丢给他，一脚掀起了旁边的桌子，大汉一凳子劈了下去，桌子和凳子都变成了两半，酒水溅了李小遥一身，她却并未在意，只是轻飘飘地退了两步，那人也是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嗯，站住了，来打啊。”李小遥还真站住了，那大汉一拳挥了过来，李小遥一偏头，大汉一拳打空，李小遥抬腿一脚踢上了大汉的命根子，大汉嗷的一声，蹲了下去。　　“哎，没意思没意思。”李小遥把痛的满地打滚的大汉踢到一边去，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捂着脸的燎泡男，他们的“大哥”早吓愣在了原地，哪还顾得着他那两个跟班，拔脚便走。　　“别走，回来，向这位姑娘道歉！”然而刚跑出几步就被李小遥截住了，她拔出剑，在那大汉的脸上比划，“或者在你脸上写个字，让所有的姑娘都知道你是个流氓……你自己选。”　　“别……别，大姐，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大汉吓得跪倒在地，向那个蓝衣姑娘磕了几个响头，“姑娘，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滚吧。”李小遥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那流氓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酒楼。　　“李女侠，干的漂亮。”赵麟早已收拾了东西走到她身边，酒楼的老板一脸无奈，但架不住周围的喝彩声，挥挥手表示不追究被打烂的桌子和椅子了。　　“是吗？”李小遥道，要说早上那事算是事出有因，刚才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行侠仗义，足够她得意一阵了。　　“多谢……多谢二位大侠相救。”蓝衣姑娘急忙起身对二人行了礼。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李小遥道，然而蓝衣姑娘摇了摇头，“小女子一向知恩必报，希望二位大侠请不要推辞，天色已晚，请二位告知小女子住处，小女子明日必将招待二位……”　　“呃……实不相瞒，我们还未找到住处……”李小遥尴尬地挠挠头。　　“女侠，你的衣服……”李小遥这才注意到衣摆上被酒水弄脏了一大块，头发也乱七八糟，急忙把簪子扶正。那蓝衣女子道：“如此这般，不如二位先去小女子的住处暂歇，小女子现下住在姨母家，家里十分宽敞，房间也多，二位大侠看如何？”　　已是亥时，恐怕这是今天不露宿街头唯一的办法了，李小遥向姑娘行了个抱拳礼：“那……有劳这位……”　　“小女子姓刘，贱名静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