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什么。 柔软，弱小，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被捏碎。 从幽暗的烛光里摸索着台阶，眼睛渐渐适应微弱的光线，视界也慢慢由肿胀的混沌变为勉强的清晰。脚下回旋的台阶延伸到塔底，直至被浓重的黑暗所浸透。 紧跟在后的人们窃窃私语些什么，他无法听清，因为有力的脉搏震动着耳膜，填充他的听觉。他低下头，怀中的襁褓里露出一张酣睡婴孩的脸，她半阖的嘴里发出浅浅的呼吸声，胸腔微微起伏，看起来软软的手松松地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不经意间攥住了他鬓角的一捋长发。 不由自主地，缓缓扬起嘴角。 ——谁？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希绪弗斯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臂弯中似乎还残留着梦中婴孩的体温。以及，来自梦中的、陌生的幸福。 ——真是奇怪的梦。 他坐直身子，透过晨雾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清香从木质的门缝里渗出，桌角摆放的烛台上蜡烛早已熄灭，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清脆的鸟鸣。 春天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 作为雅典娜神殿新来的侍女，埃莉诺最初不太明白侍女长的某些行为。 最突出的，大概是某天傍晚，她发现雅典娜大人准备偷溜出神殿，正要上前阻止，侍女长突然伸手从背后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作声，将她拉到柱子后面躲了起来。眼看小小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通往十二宫的阶梯里，侍女长这才站起身，找到守候在神殿外的侍卫，让他们悄悄尾随雅典娜大人——直到那位射手座的黄金圣斗士抱着熟睡的雅典娜大人回到神殿，每天就这样循环往复着。 后来她才知道，从神殿一直到射手宫，上到教皇和期间除射手座在外的两位黄金圣斗士大人，下到这些宫殿里的侍女和侍卫，都互相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假装没有看到雅典娜大人。 不过，兴许是太多侍女和侍卫反映总是得在与雅典娜大人撞个正着的情况下，心惊胆战地躲起来，还不如直接允许她前往射手宫，只要她能带上一个陪同的侍女或者侍卫。侍女长向教皇大人毕恭毕敬地提出这个建议，老人没说什么就默许了。刚来没多久的埃莉诺顺势成为陪伴女神出入神殿和射手宫之间的人选之一，和其他几个侍女一起换班陪同萨沙。 萨沙倒是非常高兴，因为再不用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射手宫了。 夜深了。 埃莉诺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将卷曲的短发别在耳后，站起身给眼前的烛台换上新的蜡烛，再用另一支尚在燃烧的蜡烛重新点燃。她坐在门外的走廊上，夜晚退凉的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丝清香。 木门没有预兆地打开了，褐发的青年逆光从寝室中走出，她猛然从睡意中惊醒。 “希……”她慌忙中的喊叫被希绪弗斯做出的“嘘”的手势给打断了。 怀中抱着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熟睡过去的女孩，希绪弗斯英俊的轮廓在温暖的光芒中显得柔和而又模糊，深棕色的头发镀上一层暖橙色，就连他身上的黄金圣衣那威严的锋芒也像被打磨般收敛起来。 “你一直等在这里？”希绪弗斯略微诧异地小声问道。 “啊，我怕万一雅典娜大人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所以……”她不免有些局促地轻声回到。 青年闻言温柔地笑起来，眉眼罩在灯火的阴影里，朦胧地闪烁着。 “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没关系，我帮您拿着灯吧……” 突然，怀中的女孩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像是快要苏醒，不过她也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再往希绪弗斯的怀里挤了挤，表情安然地熟睡着。希绪弗斯埋头，空出的一只手将略微松散的毯子裹紧，眼底漾着暖橙色的烛光。 “那就麻烦你了。” 压低的嗓音如深沉的夜幕，他一边微笑一边轻声拜托，眼睛却未曾离开怀里的女孩。 埃利诺后悔死了。 从射手宫到女神殿，一路上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雅典娜大人，而希绪弗斯大人也一言不发，整个过程一片静默。她听到夜晚昆虫的鸣叫，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紧张而又尴尬的心跳声。 将萨沙大人安顿好之后，她还要和希绪弗斯大人沉默地走到射手宫呢…… “你是新来的侍女吗？”谁料，在返回射手宫的路上，希绪弗斯像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而率先开口。 “是、是的。” “难怪看起来很面生，什么时候开始到神殿工作的？” “大概有两个月了……”她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油灯，“我之前一直在神殿做些打杂的工作，因为侍女长太严格了，而我又笨手笨脚的。近两周才被允许服侍雅典娜大人，至于陪同她外出，则是在这个周才开始的。” “那你可要加油了。”希绪弗斯笑着鼓励道。 “是的，谢谢您！” “你叫什么名字？” “埃利诺，埃利诺·奥林！” “奥林？”希绪弗斯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只是突然想起以前认识的人。”他挠挠头，“似乎也是姓奥林。” 接着，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忧伤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海丽·奥林。” “诶？！”埃利诺惊奇地叫起来。“那、那是我妈妈！您认识她？！” “海丽·奥林，她以前……是狮子宫的侍女长。”希绪弗斯有些不可置信，迟疑地说道。 ——妈妈是狮子宫的侍女长？ 希绪弗斯发现眼前的女孩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怎么，她从来没提起过吗？” “没……妈妈只说过她曾在圣域里做过侍女，我想您应该不会认识一个不起眼的侍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伊利亚斯大人是您的哥哥……” “真难得。” “诶？” “大家一般都会说‘伊利亚斯大人的弟弟’，不是吗？”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他闻言笑起来，“确实没什么区别。”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埃利诺还是捕捉到在那双褐色的眼眸中一晃而过的落寞。 伊利亚斯大人去世的时候她才两三岁，因此她对这个传说中的大英雄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感觉，反倒是眼前这位将雅典娜带回圣域的射手座大人，更让人有所谓“英雄”的感觉，而伊利亚斯大人，只不过是希绪弗斯大人的哥哥。 “海丽她，现在在哪里？”自从哥哥离开圣域之后，海丽不知为什么也选择离开，她明明可以继续待在圣域。 “我们就住在山脚下的罗德里奥村。” “我还以为她早已经离开雅典了。” 埃利诺摇了摇头：“至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哥哥和妈妈，就一直生活在罗德里奥。” “过得还好吗？” “嗯，妈妈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但已经康复了。哥哥的话，定期会帮忙圣域运送物资，我的话，就在神殿当侍女。”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油灯，“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希望有着哥哥记忆的人们都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您现在看起来也很幸福啊。”埃利诺不经意地提到，希绪弗斯闻言转过头来。 “是吗？” ——他看起来很幸福？ “神殿的侍女们说，您和雅典娜大人在一起的时候，表情柔和多了。” 意识到什么的埃利诺止住了话头。 ——你这个笨蛋，埃利诺！ “您别介意！”她连忙红着脸辩解道，“神殿的侍女们聚在一起就会聊些有的没的！！” “不，我不介意……”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不过……是真的吗……” 高大的褐发青年小声地询问道。 “这个……我到神殿工作的时候雅典娜大人已经在圣域了，所以，我不太清楚以前的您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唔……她们说，以前您笑的时候，总是一副非常‘礼貌’的样子。怎么说呢，用她们的话大概就是‘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的微笑’……”埃利诺为难地斟酌着措辞，“你不用在意她们的话，大家就是随便聊聊天……千万不能告诉侍女长。” 希绪弗斯挫败一般地用手捂住眼睛，低声笑起来，“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侍女长的。” 埃利诺松了一口气。 “不过相对的，你也帮我保密好吗？” “保密？” “别告诉萨沙大人，也别让她听到了——侍女们谈论关于我表情的那些话，好吗？” 埃利诺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目送执意一个人回去的埃利诺消失在射手宫门口后，希绪弗斯看着摇曳的烛光，毫无睡意。 ——他真的很幸福吗？ ——这对于失去哥哥之后的他而言，似乎已经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汇了。 那些有关于未来的场景又一一在他眼前闪现，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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