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我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他说的那一幕来。我只记得，玩其他项目的时候很尽兴，唯独玩旋转木马的时候，总是转起来——停下来——转起来——停下来，实在是很扫兴，就中途离开了。　　见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李策一直闪着亮光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声音也略显沉重：“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我们回放片子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吸引住了，你不知道，女主角当场气得脸都绿了！”　　我本想奚落他一下，但是看着他那副无辜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鹿，心一下子就软了，于是柔声说道：“我再想想，一定会想起来的！要不，你先继续说？”　　“第二次见面，是在你和阿轩的订婚礼上，当时你独自坐在沙发上喝酒，眼睛扫到了我，我就冲你挥挥手，然后向你走过去，想跟你好好认识一下。但因为阿轩迟迟不到，刘家人都着急了，便叫佳佳把我拽走了……”　　这时，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刘宇轩那天为什么迟迟不到？”　　“你打断我，关心的就是这个？”他看起来好像是吃醋的样子，倒是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有什么可吃醋的？在订婚礼上，准新郎迟迟没有出现，难道这不是最具爆炸性的头条新闻吗？与这个相比，其他的都是边角料，不值一提，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于心不忍，生怕真话会伤害他那脆弱的心灵，便委婉地说道：“你提到了他，我就随口问问。那你以后再跟我说吧，现在接着说你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打断你的话题了！”　　李策正要开口，维修店老板就把手机递给他，让他检查一下，他只好暂停话题，检查了一遍手机，确定没问题后，掏出钱包付了维修费，然后将手机交给我。　　“我又不差钱，干嘛不让我给你买个新的？看你用破手机，我会心疼的！”　　“你不懂，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手机！再说，谁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能不浪费就不要浪费！”　　我们一起走出维修店，毫无默契地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接着却默契十足地分别向反方向走，如此反复了两遍，我立即叫停，然后抓着他的手腕，向我一开始想去的方向走去。　　我抓着他的手腕，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不由得暗笑：难道是同性相吸，异性相斥吗？于是，我松开他的手说：“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算了，我还是先回答你的问题吧。”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见我提起了兴趣，立即拉着我的手腕，边走边说，“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格蕾丝打来的，便向李策示意，先去一旁接个电话。格蕾丝告诉我，父亲将于下午三点飞往美国，临走前约我一起吃顿午饭。　　我无语，这叫什么事啊？虽然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我到底还没有完全嫁出去啊，当父亲的怎么可以说撒手不管就撒手不管了呢？好歹也提前通知我一下嘛，临时才跟我说，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难免会有点小情绪！　　“李策，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我爸下午要走，我得和他一起吃个午饭，算是为他送行吧！”说完，我就挥挥手，转身去路边打车。　　我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最后还是李策开车送我过去。我们在酒店门口分别，我刚走进旋转大门，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立即走出来，然后叫住李策：“咱们互相留个手机号吧！我晚点还有事情问你！”　　“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把flag立得特别响亮，然后把他的手机号输进我的手机里，我也把我的手机号输进他的手机里，之后我们又挥手告别。　　我来到二楼的包厢，里面坐着父亲、雷恩和格蕾丝三个人。我在父亲身边坐下，故作轻松地说道：“爸，你怎么突然要走了？不是说会多待几天吗？”　　父亲一边替我倒茶，一边缓缓说道：“公司那边有点急事，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我会另外派人过来跟进这边业务，格蕾丝也会协助他们。对了，爱丽丝，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跟宇轩相处得怎么样？”　　我看了看格蕾丝，还算她识相，没有把我的事情如实汇报给父亲，心里一下踏实了，便笑嘻嘻地说道：“我过得还行，正在慢慢适应新的身份和新的环境。你也知道，我和刘宇轩一见面就闹得不太愉快，最近彼此都不怎么搭理对方，但是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了，我会努力改变这个状况的！”　　“那就好！你们刚刚订完婚，还有时间互相了解，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想着跟刘家人和睦友好相处就可以了。”　　我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反正我有自己的小计划，只要不妨碍父亲的大计划，相信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我对未来充满信心，胜利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我们的！　　菜上齐时候，我们默默地吃饭，父亲总算有点父亲的样子了，不停地帮我夹菜，而且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果然，唯有离别才懂得珍惜！　　吃完午饭，送走父亲，我站在机场里，透过玻璃幕墙，看着窗外起飞的飞机，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还没来记得及消化这份难过，格蕾丝就不停地催我回家，据说晚上还有家宴，得花点时间盛装打扮。　　　　家大业大就是事情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简单餐就好了，还要搞什么party，真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回到刘宇轩的别墅，一个和阿湘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对格蕾丝说：“太太已经派人把礼服送过来了。”格蕾丝点点头：“送到三少奶奶的房间去吧！”　　以前看古典小说的时候，随处可见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这样的称呼，我当时并不觉得很刺耳，但是现在听到有人说这几个词的时候，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满满的尴尬。　　“等等！”我叫住那个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玉，今年二十岁。”　　“我叫爱丽丝，比你大两岁，你就叫我姐姐吧！”我又开启“认姐妹”的模式，见小玉还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慢慢你就会习惯我的习惯了！记住，在我的地盘上，只有爱丽丝，没有三少奶奶！”　　这时，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确定，这是你的地盘？”　　我站在原地，内心直呼“倒霉”，只确定了一件事情——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仇人，这辈子就是来寻仇的，所以一见面就吵架，一言不合就打架！　　“当然！”我转身面向刘宇轩，十分理直气壮，“我是这家的女主人！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地盘吗？”　　刘宇轩手提着公文包，神情略显疲倦，好像刚刚打完一场仗似的。他将外套交给小玉，然后换了只手提着包，与我擦肩而过，一边上楼，一边不忘打击我：“等你真正成为女主人的那一天再说吧！”　　我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战斗力无穷，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有点无理取闹：“你什么意思？不打算娶我是吗？好啊，反正我也不打算嫁给你！我们现在就说清楚，一条一条写下来！”　　“我现在很累，不想跟你吵架！”他的声音由低沉逐渐变得凌厉，就像一头困兽，突然发出最后的咆哮，让我毫无招架之力，于是我败下阵来。　　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莫名其妙。看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却一脸懵地下楼问格蕾丝和小玉：“他怎么了？”　　她们纷纷摇头，跟我一样毫不知情。　　　　我不知道刘宇轩经历了什么，但此刻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可能是我不经意的某句话，触发到他的敏感点，促使他爆发了吧！　　可是，到底是哪句话促使他爆发了呢？是最后那句“我不打算嫁给你”，还是前面那句“这是我的地盘”？　　我忍不住问格蕾丝：“你觉得在这两句话中，那一句对他更有杀伤力？”　　格蕾丝一脸“前一秒还想夸你通情达理，下一秒就对你彻底无语”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琢磨这些干什么？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里瞎琢磨，倒不如琢磨琢磨今晚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还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就这样，我的思绪被她硬生生地拉回到今晚的家宴上。该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家”之类的应酬话；不该说些什么呢？大概就是“喝喝喝”“大家随意”“我来表演一个节目”这种不顾身份、有损形象的话吧！　　格蕾丝拆开礼服袋子，拎出一个紫色的狐狸面具，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这是一个狐狸面具！”我接过来，戴在脸上正好合适，“紫色代表神秘，狐狸代表狡猾，他们对我的评价，真是够直接啊！不对，应该是有心机！”　　这时，刘宇佳敲了敲门，兴致勃勃地走进来，毫不吝啬地赞美道：“哇！三嫂这个样子真好看！即使挡住了大半张脸，也掩盖不住你独特的美啊！”　　“是你啊！”我伸出双手迎接她，“几天不见，怪想念的！”　　有些人刚刚认识，却好像认识了很久；有些人认识了很久，却形同陌路。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在于时间长短。我和宇佳属于前者，看一眼便是知己。　　“喜欢吗？”她摸了摸我脸上的狐狸面具，得意中带着一丝期待，“这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　　这下尴尬了！我刚刚以为这是袁美丽送的，一脸不屑来着，还鄙夷地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得知是宇佳送的，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格蕾丝见状，连忙替我圆场：“四小姐，晚上要戴这个面具吗？”　　“必须的！今晚的主题就是假面舞会趴！”她一边说，一边摇晃我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刚放假，忙活一整天，终于搞定了！现在有空了，就过来看看你！”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尬笑。格蕾丝继续替我圆场：“四小姐，你能跟我们说说，这个家宴是怎么回事吗？一般都是什么时候举行啊？还有其他什么形式啊？”　　这也是我目前最想知道的，于是连连点头。　　“两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向爸爸提议，说每个月月初或月底，在爸爸家举行一次聚会，一来可以联络感情，二来能让年轻一代人感受到家族的凝聚力。没想到，爸爸听完就同意了，还召集大家开会，最后一致决定，以后我们家的家宴由我策划，由袁姨和两位嫂嫂执行！”　　　　宇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成功史：上个月的主题是“睡衣趴”，全家人换上舒适的睡衣，卸下防备，以最真实的姿态敞开心扉，把酒言欢。上上个月的主题是“COS趴”，大家打扮成各路妖魔鬼怪，然后群魔乱舞，热热闹闹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上上上个月的主题是“制服趴”，老师、警察、医生、消防员，各种职业人士聚在一起，场面十分有趣……　　我沉浸其中，想象那些画面，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刘宇轩，他时而穿着卡通睡衣，蹦蹦跳跳的样子十分可爱；时而戴着猪头，腆着大肚子，嘴里喊着“大师兄”；时而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逢人就要听心跳……　　“三嫂！三嫂！你在想什么呢？”　　“哦！你说得太好了，太有画面感了，我都被你带进去了！”　　宇佳心思单纯，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最后弄得我又尴尬起来了。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对付有心机的人，那是一套一套的；跟心思单纯的人打交道，反而总是不知所措。　　“三嫂，你刚来，没时间准备，又是第一次参加，没什么经验，所以我就按照我的想法，以及对你的第一印象，上网买了这个狐狸面具，还有这件紫色礼服，你觉得还OK吗？”　　人家那么热情，那么周到，我还能说什么呢？也许在她看来，我就是一个神秘的、浪漫的、像小狐狸一样妩媚可爱的人。　　不管了，别人拿真心对我，我也要回报真心，于是我一把将宇佳拖进怀里，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起来，低头对她说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这时，她慌慌张张地推开我，红着脸说道：“三嫂，你差点把我掰弯了！”　　“啊？啊！”我连“啊”了两声，先是疑惑，后是惊讶，“你别乱想，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捧着肚子，蹲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笑，实力演绎了“捧腹大笑”这个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