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居后院的湖心亭里,杨祁臻用紫砂壶给杜白泡了一杯大红袍。  他记得杜老师爱喝这个。  “大红袍,我有两年没喝了。”杜白闻着茶香,微微抿了一口,入口甘而醇,真是爽人。品了一口,他又道:“你这些年泡茶的手艺有长进。”  “老师谬赞了。”杨祁臻轻轻一笑,指着茶杯问:“老师这两年为什么不喝大红袍了?”  “少絮不爱喝这个。”杜白回答得爽快,见杨祁臻微微怔愣,他又淡淡一笑,“茶有气性,她饮茶随时节而变,没有特定喜欢的。我爱屋及乌,就随她了。”  杨祁臻轻轻一笑,“老师你很喜欢师母。”  “在白家,你还是直呼我其名吧。”杜白一个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杨祁臻耳根发红,“不敢。”估计还得适应一阵。  “有什么不敢的?我在学校还是少容的老师呢,她都敢直呼我其名。”杜白好笑道。  杨祁臻微微一笑,心底却又清明不少。有杜白的这层关系在这儿,他隐约知道白茶为何会跑到重庆入世读书了。  他和杜老师,白家和杜老师,如此巧合,不是刻意,而是缘分造就的。  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大约也不过如此。  “对了,如今你既然是白家姑爷了,我也不免多问你一句。你现在对少容如何看法?”  杨祁臻沉吟半刻后道:“她很好。很漂亮,太漂亮。”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感情了?”杜白好笑着问。  但凡美人,总是令人着迷的。当初他遇见白少絮,便是着迷了。后来她离开,他像是中了魔怔般日夜不停地思念着她。  起初只以为是太令人难以忘怀,等时间一长,忘了就好。但一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这才飞去美国找她。  世人爱美,爱皮相而忽视骨相。美人自当珍重,重骨相而轻皮相。两者之间的着重点不同,美人自然比常人更难找到相惜的灵魂。  杨祁臻垂眸,眸光微动间,摇头,“把她当妹妹看。”嗯,是妹妹。  杜白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想起了周南风和贺我意,又想到白茶和他们的关系,眼里闪过一抹可惜,“这样也好。少容她……唉,她身体不好,你多注意她。”  杨祁臻迟疑着点头。他总觉着杜老师话里有话,可又品味不出来他的潜意思。  无解。  “等少絮生产后,少容就要去北京。你这几年也在北京……”思虑间,杜白把“多陪陪少容”那句话咽回去了,改口问:“现在还在忙研究吗?”  “没了。估计要休息到九月初。”原计划里,他们八月上旬就能结束课题研究。即使现在没了他,杨祈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杜白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还有时间多陪陪少容。”见杨祁臻偏头看他,杜白笑道:“清河崔氏迁居北京百余年,我们过去的人不宜过多。少容要去B大读书,我们也就只能指望你了。”  杨祁臻明白了。  没有谁比白家姑爷更有资格照顾白氏女。  “我会的。”杨祁臻道。  “那我就放心了。”杜白笑道:“你不知道,整个白家,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这位小祖宗了。之前还没有出人选时,我们就十分害怕她拿自己的婚事大做文章。所以在杨白两家的闹剧上,我们这边心慌慌,没顾得上你。”似乎是觉着这样说多有不妥,杜白还笑着补充了几句,“因为少容的身体实在不好,所以我们不敢对你多有要求,只希望你照顾好少容就好。”  “她很不好吗?”杨祁臻微微惊讶。  “时好时坏,这才最让人害怕。”杜白叹了口气,“她有一年多没生过病了。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我们都做好了你当鳏夫的准备。但这样始终愧对你。”  杨祁臻眸光微动,握着茶杯的手不觉收紧。  他一直以为白茶很健康。  念及白少絮,杜白不在杨祈臻这里久留,两人交谈没多久,他就直接通过门廊去忘川院接白少絮了。  目送杜白扶着白少絮回去,杨祈臻有些感慨。  记忆里教他的那位年轻老师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如今他已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莫名的,他想到了如今正躺在床上休养的白茶。  白茶白茶,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南有白茶、杨祁远,北有崔庭生。年青一代的这三个人,旁人注定无法超越。  注定不是一路人,为什么想去追赶呢?  杨祁臻轻轻摇头,回到浮沉居,打开电脑,开始乱七八糟的敲代码。  午膳时,荣合来问他在何处用膳。他还在敲代码,不假思索的说出了“浣花阁”。荣合不疑有他,退下后,留下他一人面对程序板上的代码失神。  明明才来这里一天,他却觉着来了好久似的,太习惯这里的一切了。  杨祁臻觉着自己记忆错乱或者是有虚假记忆了。因为,白家的一切,都给他久违的熟悉感。  简直要命。  吃完午饭,他又去了忘川院。他到时,白茶正在喝药。  他看见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被她喝下去后,那张精致苍白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杨祈臻心里有些不舒服,自觉这样一个精致的小姑娘,不该遭受如此折磨。  白茶吃了两颗梅子,这才好受一点。吐了梅核,她看向杨祈臻,“怎么又来了?”荣合这次算是看见了杨祈臻,给他福了一礼才带着白忘潋退下。  “怕你寂寞。”杨祈臻坐到早上坐过的书桌椅上,自觉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书来翻看。是《山海经》,她看到的那页夹着一枚鎏金蝶恋花书签。  杨祁臻把书签拿出,放在书桌上的那刹那,他感觉这个动作做了千百遍,习惯、熟练、自然。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不问丫头的意见,下意识的翻了她的书?!  杨祁臻震惊,懊悔,窘迫的看向白茶,却见她眉眼温柔,那半垂的眼睑几乎盖住了她的眼睛,透着难以言喻的怀念伤悲。  他开始无措起来。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神情?为什么要伤心?  就在他几乎要问出来时,白茶说话了。还是那柔和却掺杂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还是那清冷孤寂的模样,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如果你这个时候提着八宝盒子来,就回到了一年半前。”  “那想吃糕点吗?”问这话时,他小心翼翼的把书签放在书页上,合上,把书放了回去。  当他准备无误的放在原先的位置上,连角度都不曾改变时,杨祁臻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能够恢复。  “不了。刚吃了午饭,怕积食。”白茶摇头,转而问道:“是不是很无聊?”  无聊?“还好。我比较怕你无聊。”  “嗯?你怎么会认为我无聊?”  “一整天躺在床上修养会无聊吧。小孩子都爱动。”  “你就喜欢把我当孩子看。”从前是,现在也是。白茶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了,就连嘴角都提不上去了。  她在心里叹口气,转了话题,“明日确定无碍后我就能出去了。届时带你去拜访我的几位兄长?”  听她这么说,杨祁臻不好推辞,点头应下,算是与她做了约定。  要见家长,白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白芾等人的爱好。说到最后,白茶突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如山中精灵,透着一股子灵气,“我突然想到少絮之前来和我说的事了。我以为你脸盲不严重。”  “还好。对于一些不太熟悉的人,需要看几遍才能记住。”说起这个,杨祁臻也有些尴尬。  “脸盲不够记忆力来凑?”白茶好奇道。  杨祁臻思考一下,发觉他确是如此的,遂点头:“对,对于一些很少见面却比较重要的人,都只能强行记忆。有时也记声音和一些特点。”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白茶指的是六月八号那天在陆白两家签字仪式上,杨祁臻是怎么认出她的。除了在一年半前她住院期间他来看过几次外,这一年半间,她和贺我意走得那么近,也从未见过他,都只是偶尔联系。  我,好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份量。  杨祁臻显然是被问住了。  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肯定是她。大概,是美到极致反而成了唯一?  可是,为什么呢?见了她入世后的样子,见了她如今的模样,他会下意识的认为此白茶非彼白茶,有朱砂痣的白茶和没有朱砂痣的白茶是两个人。  明明是同一个人啊。有朱砂痣和没朱砂痣的白茶是同一个人,无论她哪种模样,他都觉着乖巧得很,都想一直照顾着。他为什么想去区分谁是谁呢?  杨祁臻摇头,玩笑似的找了一个理由,“太漂亮了。”  啊,是这个原因啊。  白茶垂眸,掩去眼里的落寞,轻笑道:“如果我是一般的小女生,就羞涩了。你这句话听起来太像情话。”她又叫来荣合,让荣合去拿当代白家成员的照片。  听到她这句话,一丝怅然若失的心情在杨祁臻心中升起,却又很快消失。他摇头失笑,“事实。”  “嗯,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承认美的事物本就没有过错。之前给你的那几份资料上没有白家成员的照片,待会儿合嬷嬷拿过来,你看看。美的人千篇一律,丑的人千奇百怪。白家人无论男女,都相当貌美。看多了,你或许还会产生审美疲劳。”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等荣合拿了照片过来,他一一翻看完当代白家七服之内的58名成员后,只觉着原来美也不过如此,都差不多一个样貌。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都一个样?”看到杨祁臻拧眉时颇为惊讶的样子,白茶好笑,“我小时候看到他们,也觉着他们差不多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概是白家家族基因太强大了?导致我们容貌大同小异。”  “其实你比他们好看。”看完照片,除了记住白竞轩等人外,其他人的样貌在杨祁臻脑海里只有隐约的人脸轮廓。绕是如此,他还是觉着眼前这丫头最好看。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白茶掩嘴咯咯直笑。见杨祁臻挑眉,她也仍但笑不语。杨祁臻不再追问,转而和她谈起周南风和贺我意的事。  毫无疑问,杨祁臻如果真心想和人交谈,他绝不会冷场。就比如现在,他和白茶并不是很熟悉,却能愉快的交流一下午。  为了减少麻烦,杨祈臻留在忘川院和白茶一起用晚膳。  白茶胃口不好,一碗白米饭只吃了一半。杨祈臻有些看不下去,给她盛了一碗汤。白茶接过,慢慢喝着,只喝了半碗,便喝不下去,放下了碗筷。  “以前,都吃这么少吗?”杨祈臻问。  白茶摇头,用手绢擦拭嘴角:“夏日炎炎,胃口不好。”杨祈臻微微拧眉,不再说话。  荣合进来,撤去饭菜,见着白茶碗里剩下的饭,欣慰道:“小姐今日还多吃了点。”闻言,白茶笑了笑,试探着问:“那嬷嬷,明天我能出去了吗?”  “能能能,当然能。之前不是量了体温吗?已经正常了。小姐本来就没感冒,今日又休养了一天,明天当然能出去走走了。”荣合的欣喜是白茶的体温已经从前天醒来的30℃变成了正常人体温的37.2℃。  但她是欣喜了,常居在别苑的医疗团队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林老更是一夜之间白了好多头发。至于华灼,他今日才苏醒。醒来一看到白茶的体检报告单,被惊得又咳了好几声,跳下床想去找白茶,却被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的白忘瑕拦了去路,要求他静心休养。  华灼恼怒,先后给华老爷子、无念大师打电话。无果,又给崔大美人儿打电话,崔大美人儿也只能反复安慰他,“乖乖在别苑休养。我初五过来。”  华灼略显不满的挂了电话,咕哝道:“你初五过来有什么用?我初四就可以出别苑了。”  而此时,忘川院,杨祈臻微微抿唇。  他明白,这是白茶的小诡计。  等荣合退下,他问:“中午没吃多少?”  “总得出去啊。”白茶坦然道。见她如此坦然,杨祈臻不再说话。他是在别扭什么呢?眼前这人都如此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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