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份资料的第一页是对白家第一代家主的记载，只有短短几行字：　　白氏女，名茶，白起之孙也。初，与帝学识人之术，帝曰：汝天生媚骨，生而祸国。无念，可成。又廿年，嫁扶苏，公子薨于下郡，国破得子。与帝至忘川，帝曰：嗟乎，穷既若是，千里之行，弃之可惜。白曰：吾爱扶苏，祸及子嗣，不悔。帝曰：沉浮千载，勿忘勿念，归得轩辕。　　在看到这段文字时，杨祈臻突然心悸了一下。没有在意，又开始看一下段话，却是在记叙第二代家主的事了。　　没有第一代家主的后续，这很奇怪。　　压下心里的怪异，他继续看下去。　　连续看了两天半后，杨祈臻看完了第一份资料。　　其实他是一个历史盲，只了解基本历史常识，其他的，知之甚少。如今看完了这份资料，他觉着他更了解中国历史了。　　之后，他开始看白家族规和第三份资料。　　白家族规的第一条是白家宗旨：白家中庸，矛盾相驳。附上的注释是：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作为文言文盲，杨祈臻特意百度了这段话，得到的答案是：要当君子，行止有度。　　第二条规定了白家族徽，是无根铁兰，附上图样，详细解释了佩戴族徽和使用族徽标志的细则。白家人以无根铁兰为家徽，是在他们看来，若他们没有回归故土，都是没有家的。 　　第三条是白家唯一原则：白氏女犯错不杀。唯一的注释是“无论犯下何种错误”。从第四条开始才是真正的白家族规，规定了身为白家人享受的权利和履行的义务。　　其中有一条族规是对白氏姑爷权利与义务的仔细描述，和白茶说的无二，甚至把她的更加细化。　　看到这里，杨祁臻才真正放下心来。　　另外，还有一条族规很是特别，说是：身为白家人，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恩怨分明。　　难怪圈内人爱以这条族规评价白家人。　　杨祁臻心想。　　还有最后一条族规，规定白家不灭氏族。　　看到这条族规，杨祁臻突然想起陆皖江此前说给他听的八卦。说是八卦，其实更像是一个流传百年的轶事。　　魏晋之末，琅琊王氏连同几个刚立足百年的氏族联合起来抗争白家，打出“清君侧”等口号，使时局震荡，政权更迭。　　白家对他们的挑衅爱答不理，让几大氏族怒火中烧，联合起来暗杀了三位入世的白氏旁系子孙。于是，白氏怒了，十年不到，把几大氏族搞得断子绝孙。反观白家，活得好好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正是因为这一段历史，白家人认为灭氏族，造诸多孽缘，祸及子孙，特意增加一条族规，规定后代不灭氏族。　　杨祁臻突然笑出来。莫名的，如今的杨家像极了百年前的琅琊王氏。　　似乎，冥冥之中，历史的车轮虽然一直滚滚向前，却一直在奇异的重复着某种奇异的轮回定律。　　“兴许，有一天，当我们回顾历史，会赫然发现，历史上的那个人，就是曾经的自己。”　　当这句话回响在杨祁臻的脑海中时，有一阵刺痛袭来，摧残着他的大脑神经。　　最近，他的头痛越来越频繁了。　　休息片刻，待头痛缓解后，杨祁臻纪才看族规。看完族规，他又去看当代白氏族人的生平介绍。　　第一份不是她，而是白家现存在世的辈分最高者，白马寺主持，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红尘名是白棋檀，是白书行的亲叔叔，白草的二叔爷，也就是白茶的二叔爷。　　无念大师天资聪颖，幼时跟随云南白氏巫医一族学习巫医术，在弱冠之年学成出师，游济四方。不惑之年大病一场，几欲休克，病好后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先后前往印度、西藏参悟佛法，后在花甲之年继承上任白马寺主持的衣钵，成为白马寺第两百七十八任主持。此后，他开始专研《周易》、《八卦》等著作。　　圈内对无念大师的恭敬在于他是历来短命的白家人中唯一一位能活到知天命的老人，且，如今还十分康健。其次，他还是玄学界顶顶有名的天师，看面相、风水堪舆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会的。　　有谣言称，无念大师破了历代白家人遭受的诅咒，已成神，可呼风唤雨，通灵招魂。　　当然，这个谣言是假的。　　去年春节，贺我意身心都还不太康健，为此，他特意去白马寺上香祈福——虽然他是无神主义者，坚定的共产主义拥泵者。但那时，两家人都还没有走出贺我意被绑架的阴影，他十分不安，总觉着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始终抓不住。　　在这种焦躁情绪的影响下，他被华灼忽悠去了白马寺。　　上香时，他远远见着了无念大师一面。当时只觉着到了耄耋之年的无念大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有一股子浩然正气在心中，完全没有搞玄学之人应有的神秘感。　　第二份资料是白茶。　　遗腹子，生母难产而亡。出生在六月六，出生之时，雨后天晴，晚霞满天，异常灿烂，老辈人认为这是吉兆，又加之无念大师焚香沐浴三日来迎接她的出生，由此奠定了她在白家不同凡响的地位。　　在见到初生的她后，无念大师慨然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吾主白氏女，茶，带领白氏族人回归故土，焉能远矣？”　　圈内的人都说白家人是一群精神病患者，只因为他们执念颇深。　　白家人的执念是相信一个流传千年的荒诞故事，相信他们的祖先，白茶，是神，她的躯体已经死亡，她的灵魂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轮回后，终将回归到白氏女的肉体中。当肉体与灵魂合二为一后，这位白氏女将带领白家走出忘川，回归故土。　　白茶的出生被无念大师判定为先祖白茶精神与肉体的合二为一。是以，她的名字并不是按照字辈来取，而是直接使用历代白家人都需要避讳的第一任家主的名字：白茶。　　周岁时，她兄长白草请无念大师为她算一卦，无念大师叹道：“世间有人不在轮回之列。少主之因果，不看天意看自身，顺其自然。”　　古代君权神授，无念大师此举，似有类同之意。至少，杨祁臻是这样认为的。　　白茶先天不足，自幼身体孱弱，体质异于常人，幼时常犯病。　　上面写道：“每犯病，皆头疼欲裂，苦不堪言，几欲昏厥。大师在旁打坐敲鱼诵经，一刻钟后方才平息，却浑身无力，高烧难退，需得大师针灸推拿，数日后转醒。康复阶段，目不能视物，需蒙纱与人对话。”　　这种病发情况……脑神经出问题？　　杨祁臻突然间就明白华灼入世后为何会选择神经学了。只怕，相比于无念大师这么玄学的治疗方法，华灼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医术吧？　　没再多想，杨祁臻继续看下去。　　无念大师亲自抚养白茶至十三岁，在确定她情况稳定后才离开白家，回到阔别十三年之久的白马寺继续当主持。　　而在那一年，她第一次入世，独自一人沿长江而上，去了最纯净的西藏，捡到了一条藏獒。　　十四岁，十月，重阳内乱，兄嫂逝世，她开始暂代白家家主之职。　　十五岁，及笄之礼，崔老爷子亲自前来，送来一套头面，其中的翠鸟金凤钗是崔家的传家宝之一，相传，是武后加冕时的头饰之一。　　无念大师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相传是白马寺的镇寺之宝。当然，搞玄学的人貌似都很喜欢说话隐晦，比如说无念大师，当年他送文房四宝给白茶的理由就很玄学，美其名曰：“归还旧主。”　　在当年那场及笄礼上，无念大师唯一不玄学的地方是当场为白茶取表字，“世间少有容貌昳丽者能与之比也，当取少容二字最为妥当。”　　及笄礼后，在确认白茶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后，她在九月入世。　　十六岁，和贺我意一起被意外绑架。经调查，为杨祁连所为。　　杨祁连的父亲是他的远房二伯杨松涛。杨松涛效忠于他的大伯杨松山。　　当年他因军功卓著，被上级看重，特意调入国安局工作，下属网络安全部门。　　杨家虽把持军政两界，倒是不能把手伸得太长。又偏生，国安局正巧在杨家的触手范围之外。　　杨松山眼眼见他脱离杨家的掌控，便想以贺我意为威胁。阿远察觉出这件事，决定把他调入研究院，同时，单方面切断杨祁连和下线的联系，使白茶和贺我意被长时间困在那栋湖边别墅而没有立即移交给杨松山。　　倘若，贺我意真出了意外，他必定不会原谅阿远。好在，好在，一切都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就像，如今触碰当年真相，他，也不怪阿远没有救出小意了。　　其实，内不涉外，他也没有可以怪罪的地方。　　杨祁臻轻颤着双手，状似平静的继续翻看下面的资料。　　第三份是白竞轩的，第四份是白景轩的。因二人是双胞胎，二人入世前的资料差不多：早慧、黏白茶、爱好木雕和浮雕、喜甜食。　　两人均在十四岁那年入世。入世后，分别得到麻省理工商学院和华盛顿医学院的offer。　　重阳内乱发生时，二人被追杀，白竞轩中弹一枪，伤在腰腹，白景轩中弹一枪，伤在左手手臂，脖颈被子弹擦伤三处。白茶因与他们在一起，遭受波及，替白竞轩挡了一枪。　　值得一提的是，在重阳内乱结束后，兄弟俩拜华老爷子为师，开始学习中医。白竞轩天生不在这一行，毫无慧根可言。反观白景轩，却让华老太爷倾囊相授。　　第五份是白少絮。　　她的生平资料与他听说的大致相同。　　十七岁入选族老会，成为候补成员，十八岁正式成为族老会成员，十九岁任白家驻外领事，常居美国，二十岁回国大婚，如今二十二岁，怀孕八个多月了。只是……白少絮的丈夫叫杜白。　　杜白，好巧，他的高中语文老师也是这个名字。　　剩下的厚厚的一沓，是白家旁支的资料。　　总得来说，如今白家嫡系一脉只她、白竞轩和白景轩、白少絮四人。至于旁支，更是少得可怜，如今还存有血脉的旁支仅有十一支，基本上都是单代相传。　　对于一个延续了两千多年香火的家族来说，旁支的数量如此稀少，着实令人惊讶。　　你看华亭海杨家。杨家发源于北宋，是几大世家中历史最短的家族之一，在经历百年动乱和十年动荡后，虽然子嗣凋零得厉害，但旁支仍三十五支，三服之内的族人也达一百三十二人，是白家七服之内的族人两倍之多。　　反观白家，重阳内乱前，三服之内十八人，五服之内四十二人，七服之内六十四人，经历重阳内乱后，三服之内十三人，五服之内三十八人，七服之内五十八人。　　子嗣艰难，无论如何改变，仍子嗣艰难。以至于，白家人相信第一任家主“祸及子嗣”的话，相信在白氏女带领白家人回归故土后，才能破除诅咒，改变白家子嗣凋零的命运。　　其实，所谓的相信也只是支撑着他们将家族香火延续到如今的执念罢了。因为太过绝望，才把希望寄托在不可能实现的地方上。　　但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也会有实现的一天——白茶出生了。　　千百年下来，没有哪个家族敢向白家这般，全族上下听奉一个十三岁少女的差遣。　　但白家做到了。　　只因为他们太过绝望，也太过于希望。　　想来，白茶这些年来，一定一直都承受着很大压力……　　关乎死亡，杨祁臻的心情有些沉重。　　四年前的重阳内乱被白家史官评为内乱之最，只因为在重阳乱中动摇到了家族核心利益和嫡系一派的根基——白竞轩和白景轩被追杀，白氏嫡女受伤。　　正因内乱成员犯下族规，不等白茶下令，四名白氏成员自杀谢罪，白茶的两位叔伯也因愧自杀，更有二十三名家生子愧于此事，一夕之间，纷纷自杀谢罪。　　杨祈臻看完这份资料后才明白谣言是真的。　　重阳乱，是白氏族人在逼迫白茶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