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变成战乱的时代

主帅身死，辽真的士兵都没有了什么斗志，城内的纷纷投降，城外的也仓皇撤退了。　　尚明贺站在城门楼上，望着残余的辽真士兵离邗门关越来越远，满意地点点头，说：“这场仗打得不错。”　　严公卿在一旁摇着折扇，微笑：“是啊，赢得很漂亮。是主帅深谋远虑，指挥有方。”　　尚明贺笑道：“每次打了胜仗你都说这一句，公卿，你该换句词了！”　　严公卿笑而不语。　　柴荣丰蹬蹬蹬跑上来，神情有些诡异，支支吾吾地对尚明贺说：“主帅……那个那个，有件很严重的事情……”　　尚明贺道：“什么事那么严重？辽真换主帅了？”　　“不是不是。”柴荣丰使劲摇头，声音小的显得像蚊子一样，“郡……郡主她……跑回了邗门关！”　　“啥？”尚明贺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八个调，“她怎么会来？她怎么能来？谁让她来的？几时来的？她来干什么！”尚明贺几乎要抓狂了。　　柴荣丰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只好回答：“郡、郡主是战事刚刚结束才到的邗门关……她一来我就报告您了……”　　尚明贺连忙道：“别、别让她看到那些死人什么的！快、带她去干净的民房去休息，我等下就去见她！”　　柴荣丰挠着头，惴惴地说：“她已经看到了……乱七八糟的战场，还有没来得及拖走的尸体……”　　尚明贺大惊失色，拔腿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气愤的道：“你们怎么能让她看到那些东西呢！她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怎么能看到那些东西呢！你们怎么搞的，不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吗！”　　柴荣丰无话可说，默默跟着他跑。　　尚明贺一路狂奔，跑到某个街口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视野里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背对着他，默默注视着残骸遍布、惨不忍睹的街道，残肢、尸首、血滩、断箭、破甲，一切都被她看在了眼里。焦嗣在一旁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劝她离开，还是该直接带走她。　　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尚风华慢慢地转过身去。那双光华流转不息的眼眸让尚明贺原本一肚子的责问霎时间烟消云散。　　尚明贺走上前去，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头：“怎么突然就跑回来了呢？战争还没有结束呢，你应该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哪能跑到这里，看到这样的惨状呢？”　　尚风华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心脏处说：“这里很不安宁。”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尚明贺，目光定在尚明贺衣角处的血迹，不说话。　　尚明贺注意到了，咳嗽一声说：“这是擦上去的血。”　　尚风华点头：“嗯，看得出。”　　尚明贺很惊讶：“你看得出？”　　尚风华笑道：“难道老爹分不出哪样的是擦上去的血迹，哪样是溅到身上的血迹，哪样是自己流出的血？看到痕迹就一目了然了吧？”　　尚明贺：“……”　　尚风华转头看着黄色的房和墙上撒上的无数鲜血，继续道：“果然如我所猜想的那样，老爹你是准备请君入瓮呢，如果不把所有的百姓遣散，就会伤及无辜。然后呢？结果怎样了？辽真还会发起进攻吗？”　　尚明贺笑了笑，牵着尚风华的手往没有发生过战斗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辽真主帅战死，他的头颅就挂在城门上呢。辽真现在已经撤退了，放心，我们绝对会赢的。”　　尚风华一怔，本来跟着走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尚明贺疑惑着低头，看到尚风华的眼睛里流露出后怕和忧心的神情，他的心骤然被揪紧了。　　尚风华垂下头，说：“辽真战败，主帅的头被挂在城门上了吗？那，老爹你也是主帅，若是你不幸战败了，敌人也会割下你的头颅，高高挂在城门口示威吗？”　　尚明贺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尚风华低着头，气氛有些沉重。过了半响，尚明贺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了一点沧桑：“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使老爹某一天战败了，我也要想尽办法把你救出来，绝对不会……”　　尚明贺微微叹息，轻声道：“傻孩子。”　　父女俩沉默着朝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清扫战场，加固城防，邗门关各将领赶去战事指挥的民房去商议下一步动作，一到那里，就看到尚明贺身边坐了个孩子，尚风华低着头细细擦拭着尚明贺用过的剑，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众人虽然疑惑，却都没有多说一句，纷纷找了个位置坐下。　　尚明贺沉声道：“这一场仗，我们的将士们都非常出色，按照计划顺利地斩杀敌军主将，迫使他们撤退。但是，辽真发动这场战争，很明显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大有可能重新选出一名主帅，再次发动攻击，下一次的攻击势必更加猛烈，我们会更难应对。”　　众将领拱手道：“请主帅示下！”　　尚明贺道：“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议和，要么再战！”　　严公卿提议道：“敝人觉得，我们还是先派个使者前去谈谈。”　　杜刀皱着浓眉反对道：“之前我们就尝试过议和了，辽真不接受啊，他一定要发动战争，现在去派使者谈，能有用吗？”　　严公卿道：“他们吃了一场败仗，主帅战死，军心萎靡不振，这个时候去劝和，成功的把握是很大的，值得一试。”　　众将领纷纷把目光投向坐在主位的尚明贺。尚明贺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尚风华擦完了剑，刷的插回剑鞘，张口吐出四个字来：“我去劝和？”　　将领们闻得此言，除齐化外都瞬间站起来，异口同声道：“不行！”　　尚明贺破口大吼：“你去劝个头！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孩子来干！”　　尚风华缩了缩头，声音愈讲愈小：“那些士兵还不知道这场战争是上位者的野心和报复，单纯以为这是为国之计。如果挑明真相，对他们讲清，辽真的士兵们必定战意全无，就算上位者再想发动进攻，也是力不从心了……”　　尚明贺斜着眼看着她，说：“你以为这个道理只有你懂？”　　尚风华弱弱地说：“是我多嘴了……您无视我就好……”　　尚明贺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各将领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尚明贺朝焦嗣道：“焦将军能言会道，本帅就派你前去辽真军营劝和。”　　焦嗣站起来，拱手道：“末将领命！”　　尚明贺又对着朱隐和杜刀说：“朱将军和杜将军，率五千精兵出城，选在辽真的攻击路线上埋伏好，以备万一。”　　两位将军利索起身：“末将领命！”　　尚明贺道：“传令邗门关上下，要做好再次迎战的准备，绝对不能松懈！”　　众将领全部起身领命，一一往外走去。　　尚明贺见人都散了，舒了一口气，随即狠狠瞪了尚风华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不是太宠你了，嗯？你才多大一点啊，就想着要做这做那的了，嗯？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嗯？”　　尚风华瘪着嘴，小小地说：“我只是……知道了那个主帅的下场，我很害怕……只要没有战争，老爹就永远都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尚明贺一愣，眉目柔和下来，轻声说：“傻孩子。你爹我不会有那个时候的……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老子健在一天，就不会轻易让你掺杂进战争里来的！你可以在一旁看着，也可以说一点自己的想法，但我不会让你真正上战场。”　　尚风华有点不解，说：“那您为什么还要培养我？不是要让我接替你的位子么……”　　尚明贺笑了，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你送上战场，只是……这接下去的岁月很可能烽烟四起，将变成战乱的时代，我希望你能多一些本事，可以保护好自己。”　　尚风华垂下眼帘，细声说：“我知道了，老爹，我会好好学本事保护自身。但是……如果你在战场上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手的！”　　尚明贺哈哈大笑：“好啊，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焦嗣点了一队士兵出城往辽真的军营而去，尚风华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他们扬尘而去的身影，看了很久。关外一望无际的荒野上，残留着战争过后的痕迹，没入土里的盾牌，烧成焦黑样子的巨石，还有一直没有拖走的尸体，裹了一半的草席，看着就触目惊心，倍感凄惨。　　不知何时，齐化走到了尚风华身边，高大的身躯在尚风华头上撒下一片阴影，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又转到尚风华身上，开口道：“郡主不该说出那句话。”　　尚风华默了一会，说：“似乎是呢。”　　“不过……倒是有主帅当年的影子。”　　尚风华转头看着齐化。　　齐化的面瘫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沉声道：“听说主帅父亲还在世时，也是不让主帅上战场，主帅却很倔强，出战之后连连立功，让所有的将士十分钦佩。”他顿了顿，说：“后来主帅一连得了三个女孩，别人在为他没有香火继承而惋惜，他却很高兴，说‘我的孩子不会要上战场了’的话。”　　尚风华沉默不语。　　齐化继续道：“只有女孩子，怕是很难撑起家门，所以主帅才会尽力培养郡主，希望郡主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安身。”　　尚风华叹气：“我以为……他是希望我可以在他之后，守住东临的国门呢……”　　“那也要看这个国值不值得守的。郡主对主帅说的话，末将听到了。”齐化低头看着尚风华，神情严肃，“如果有一天，郡主不得不上了战场，末将定会拼死护住您。”　　尚风华笑了，说：“齐将军，在那之前，请你一定好好护住我的父亲，拜托你了。”说着，尚风华深深拱手作揖。　　齐化回礼，说：“这是末将之职，必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