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树枝随风摇摆,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乌云愈近,黑涛翻涌,严星榆喉咙一阵灼痛,忍不住喷出鲜血,乌黑的血顺着红唇缓缓流下,红衣前襟血迹斑斑。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严星榆扫了一眼围在前面的一群“正义之士”,压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缓缓露出笑来,那笑妖冶至极,人群中未经人事的少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连见惯严星榆妖媚做派的男人都脸色泛红心跳加速。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你说雪域红莲的下落,我可以留你一条命。”身着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目露慈悲。    雪域红莲,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健康之人服下也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臭和尚,你把范征叫来,我要见他,没准叙旧时一不小心就把雪域红莲的位置说出来了呢。”严星榆说完又呕出一口血,前襟已经湿透。    她的血是黑红色。    昨天夜里范征给她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她吃着味道微苦,以为莲子没有去了莲心,和范征说了,范征温柔笑道:“你最近火气大,莲心清热,你多吃些。”她笑着倒在范征怀里,入口微苦都成了甜腻。    和尚思考片刻,回头冲人群方向朗声道:“范征施主,可否前来一见,了却女施主的心愿。”    人群慌乱片刻,嗡嗡的说话声不绝于耳,等了半晌,没有人走出来。    “女施主,范征施主可能不在此处,你若有话带给他,可以说出来,我们在座都可以帮你。”和尚佛口慈心,温言相劝。    严星榆垂眸,红衣雪肤,狂风烈烈吹起她的衣衫,衣服贴合,显露出妖娆的身形。    “好啊。”她轻声说。    “和尚你过来,我告诉你。”    和尚犹豫,“施主为何只告诉贫僧一人,若是贫僧听到的消息有差,只怕......”    严星榆讽刺地勾起红唇,“爱听不听,我今天没打算活着离开这。”    后面的侠士们怕最后他们得不到雪域红莲的消息,纷纷劝和尚:“悟智大师,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怀疑你的。严星榆说要告诉你,你只管去听。”    悟智和尚推拖不得,道一声“阿弥陀佛”向前行了五步,来到严星榆身前。    严星榆靠着右手边一棵矮树,她体内的毒素渗透五脏六腑,单凭自己已经无法站立。    “喂,和尚,低下头来,你站那么高我怎么告诉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严星榆反而有了说笑的心思,即使她每说一个字,内脏都会像有人撕裂拉扯一样剧痛无比。    悟智和尚抿唇,低下头,缓缓将耳朵靠近严星榆唇畔。    “和尚,你听好,雪域红莲就在小寒山藏经阁阁顶,我用寒冰玉盒装着,花期只有十天,现在是第九天,你们可要抓紧了。”    “这不可能!”悟智和尚后退两步,他们小寒山藏经阁由一百零八名武僧常年把守,连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这妖女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将雪域红莲放进去。    “你在说谎,告诉我真相!”悟智和尚压低声音说,他的脸因为怒气而扭曲。    严星榆见了哈哈大笑,“不,我严星榆从来不说谎,和尚,这是我最后送给你们小寒山的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说完严星榆神色一凛,双手运气成爪状向悟智和尚胸口抓去,悟智和尚大怒大急之下,来不及思考,双臂如风狠狠一掌拍在严星榆肩头,严星榆口中血如泉涌,唇畔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    她的身后就是悬崖,崖高百丈,终日云烟缭绕。    严星榆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自己飞速下坠……    再次恢复意识,严星榆身子沉重,没有一丝力气,她睁开眼睛,入眼是杏色绣云纹的帐子。    许多画面在她脑中闪过,乖巧的女孩在大家族中长大,母亲倾心教导,长大后名声在外,良人求娶,嫁入侯爵之家,夫妻相敬如宾,儿女双全……可是,良人待她尊重却冷漠,侯爵之家乌烟瘴气,一双儿女被人引诱长歪,小妾表妹日日寻衅,这个同她名字一样的女人终于在深宅中一病不起,渐渐凋零。    严星榆既然被武林中人称为妖女,自然有她的奇异之处。眼下的处境任谁都不可能泰然处之,严星榆却露出一抹笑:老天不让她死,她当然得好好活着。    因为“严星榆”记忆的存在,严星榆不觉得自己会露馅,曾经她为了摘得雪域红莲在皑皑白雪中硬生生匍匐十几日,饿食干粮渴饮雪,身上多处冻伤,无数人与她争抢都没能挣的过,只要她严星榆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成。更别说眼下只是换个身份,换了张脸。    那些“严星榆”认为无法承受的,对她来说都是小事。    现在最麻烦的是这具身体沉疴难愈,连独自坐起都不能,若是雪域红莲还在她手里……    严星榆下意识捻了捻手指,这触感!    她一点一点挪动手臂,肌肉酸痛,不过半丈的距离,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几愈作呕。    可是这点代价是值得的,浅粉色的花瓣慢慢映入眼帘,花分五瓣,蕊白如雪,严星榆艰难地将雪域红莲塞进口中,脱力的身体连咀嚼都困难重重,她拼尽全力,一下,两下,狠狠咀嚼,鲜红色的汁液顺着唇侧流出,又被严星榆舔食,一朵花整整嚼了一刻钟才破碎顺着喉咙咽下。    不去想为什么雪域红莲会跟随她来到另外一个地方,严星榆疲惫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大夫天天来,二少夫人一顿药没少吃过,身体却越来越差,昨天大夫来看过后直摇头,显然是说二少夫人不行了。”    “可即便这样,二少爷也只是待了片刻便去书房了,还吩咐不让小少爷和小小姐来看,亲生的母亲病成这样,父亲拦着不让,小少爷和小小姐就真的不来,枉费二少夫人疼他们。树儿你别拦我,我就是要说,我替二少夫人打抱不平不行吗?二少夫人端庄贤淑,对咱们这些丫头也是顶顶好,偏二少爷被狐狸精昧了眼,看不到咱们二少夫人的好,连二少夫人被狐狸精气病都不带责罚,真真是个薄情郎。”    “叶儿,你少说两句,别吵到二少夫人。”    “我不,二少夫人救过我的命,若是二少夫人有什么好歹,我一定随了去!”    两个丫头在外面压低了声音说话,可还是顺着门缝飘进了严星榆的耳朵。    她浑身泛起暖流,宛若幼时在阳光底下迎着微风躺在摇椅上午睡,从骨头缝里透出懒洋洋的舒服。    被两个丫头吵醒,严星榆并不着恼。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惺忪地睁开眼,头顶依然是杏色帐子。    “叶儿,树儿。”严星榆打算将两个丫头叫进来问问。    “二少夫人,你醒了!”先撩开帐子的丫头身穿浅绿色夹袄,眼睛圆圆的,头发扎两个花苞,很讨喜的样子。    “叶儿,扶我起来。”严星榆懒懒道,雪域红莲不愧是神物,这具无药可医的身体硬是给救了回来,只是先前流失元气太多,还需将养些日子。    叶儿小心地将严星榆扶起,又拿了靠枕放在她腰后。    后面进来的丫头一身浅粉色,年龄看着比叶儿大一两岁,头发挽起来,不像叶儿那么孩子气。    “二少夫人,您喝口水润润喉。”树儿将茶杯递给叶儿。    叶儿接过来问:“放了槐花蜜没有?二少夫人爱喝槐花蜜水。”    “放了。你这丫头,我还能忘了二少夫人爱什么不成。”    严星榆看她们拌嘴,苍白的脸上露出点笑意,“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我的贴心丫头。”    花骨朵般的年纪,从里到外都透着精神气,严星榆很喜欢。    喝了蜜水润喉,树儿拿来面巾,青盐等洗漱工具,严星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即使在病中,只要醒了,必定要洗漱一番,脸上也要扑些胭脂,这样有人来探望,她也不会太失礼。    “二少夫人,您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虽然严星榆的脸色还是如往日一般蜡黄,但叶儿觉得她今日精神格外的好,与她们说话都不似往日般虚弱了。    “嗯,今儿个好多了。”要不是怕吓到她们,她都能下去走两步。为了不露出马脚,只能慢慢来。    “二少夫人,您是不是想小少爷和小小姐了?要不我去老夫人那里请小少爷和小小姐过来看看您。”树儿拿着牛角梳轻柔缓慢地将严星榆的头发梳理整齐,叶儿在旁边捧着一盒簪子。    “过两天吧,过两天等我身子好了再叫劫山和幼河来。”    “严星榆”的两个孩子,长子陆劫山,幼女陆幼河。    严星榆被树儿叶儿梳妆打扮一番,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得什么模样,遂吩咐叶儿将铜镜捧来。    “二少夫人……”叶儿为难地咬着下嘴唇,偷偷觑旁边的树儿。    树儿将严星榆挑的簪子簪上,“看我做什么,二少夫人让你去就去。”    严星榆最在乎脸面,自从卧病在床就再没照过铜镜,怕见到自己容颜凋落的模样。    元月苑里的铜镜都被收到小库房里,叶儿进去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座车轮大小的圆铜镜和一柄手持的镶宝石扁圆铜镜。    两个小子合力抬进屋里,隔着屏风,严星榆只看到人影晃动,两个小子将铜镜抬到梳妆台上,跪在屏风外规规矩矩地给严星榆磕了头。    严星榆夸了二人,两人又磕了一个头,低着头退了出去。    严星榆指着抽屉,“都是规矩的好孩子,去把赏钱送给他们。”    “他们干点活原本是应当的,二少夫人慈悲,赏他们的银子抵得上一个月月钱了。”树儿拿了两块碎银子出来。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嘴里摸了蜜吗。你和叶儿的忠心我都记在心里,等你们出嫁,少不得陪送一番。快去,别和我在这耍贫嘴了。”    树儿笑嘻嘻的,等叶儿洗完手拿着铜镜进来才拿了银子出去。    因着严星榆病中不能见风,屋子里的窗子都用浅色帐子围起来,挡着风却也遮了光。    严星榆嫌昏暗看不清,要叶儿把帐子扯了。    “二少夫人,您的病才刚有起色,大夫说了,不能见风。”叶儿站在原地不肯动。    “照完镜子就捂上,不会有事。叶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严星榆着急,语气不免重了些。    叶儿眼睛含泪,嘴里嘟囔着“可是大夫说了”,慢吞吞的将帐子扯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    严星榆举着铜镜看。    镜中人长发挽起,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杏眼朦胧,琼鼻昙口。只是因在病中,眼底泛青,两颊凹陷,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    严星榆嫁给陆见微十年,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    却说那边树儿紧赶慢赶追上两个帮忙的小子,将人叫住,“秦风,张列。”    秦风较张列略高一点,他们穿着棕色的麻布短打,十七八岁的少年,似两棵挺直的小白杨。    “树儿妹妹,你怎么追过来了?”他们俩腿长,走的快,树儿追上出了一身薄汗,团团的脸颊透出红晕。    “二少夫人赏你们的,可让我叫住你们了。”树儿伸出手,手上两块碎银子。    张列嘴一咧,立刻拿了一块,“谢二少夫人赏,也谢谢树儿妹妹,改天我从外面给你带两盒胭脂。”    秦风没动,树儿递过去:“拿着吧,二少夫人身体渐好,以后少不得有用到你们的时候。”秦风这才接过来。    树儿送完赏银就回去了,没看到她刚离开假山后面蹿出一个人来。    他长得尖嘴猴腮,一副精明样,“二少夫人快好了?不行,我得告诉芝芝。”    此人名叫赖无二,口中的芝芝是他表妹也是陆见微的小妾苏芝芝。    “不可能!”苏芝芝手里的绣帕都快被她撕烂,“昨天大夫刚说过她快不行了,怎么可能今天就好了。”    严星榆家世好,人美心善,端庄贤淑,苏芝芝一直嫉妒她。    她这几天一想到严星榆很快就死了,晚上都兴奋的睡不着,现在赖无二告诉她严星榆身体渐好,她根本不相信。    “我的姑奶奶,小点声。我亲耳听她的大丫头树儿说的,不会有错。”    赖无二最擅长打听小道消息,耳朵灵敏,他说不会有错,那基本上就是真的。    “可是大夫……”苏芝芝不想相信。    赖无二摆摆手,“没准就是个庸医。”严星榆最开始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赖无二一直认为是大夫不行,严星榆才久病不起。    “妹妹,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苏芝芝趁着严星榆生病,没少去元月苑恶心她,要是严星榆病好了,苏芝芝第一个跑不掉。    “怎么办,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苏芝芝压不住声音,丫头小桃敲门:“苏姨娘?”    苏芝芝压下烦躁,“我没事,你去厨房给我端碗银耳羹来。”    她冷静下来到不着急了,“表哥,你说咱们急什么,就算我恶心过她,那边”苏芝芝指指西边,“那边不是一般的恶毒。”    趁严星榆生病,撺掇老夫人将她的两个孩子抱到院中抚养。夺子之痛,就算是脾气再好,严星榆也不会放过沈芜菁。    “沈贱人确实狠毒。”赖无二和苏芝芝从来不和那边硬碰硬,苏芝芝在他手里没少吃亏。    沈芜菁是老夫人娘家外甥女,虽然是庶出,但她嘴甜,最会讨老夫人开心。    沈芜菁和苏芝芝同是姨娘,沈芜菁住的是和东院元月苑差不多大的蘅芜苑,苏芝芝却住在北边偏僻的小院子里。    若是严星榆死了,指不定老夫人会扶沈芜菁做正室。    苏芝芝与赖无二耳语一番,又给他一锭银子,赖无二转头拿着银子去找后厨房小林喝酒,醉后无意间说出严星榆回光返照,马上就不行的消息。    赖无二醉倒在酒桌,房小林沏了两杯浓茶醒酒,出门走小路到西院。    “小杏,我跟你说,东院那边回光返照,马上就不行了,你快告诉主子。”    沈芜菁手下的洒扫丫头小杏和房小林是同乡,只是两人谁都没告诉过,平时来往也相当隐秘。    小杏一再向房小林确认消息,得到肯定的回答立刻到蘅芜苑求见沈芜菁。    沈芜菁得了消息没有立刻相信,等小杏说是从赖无二那露出的消息,沈芜菁沉思道:“赖无二这个人最好打听事,从他嘴里露出来的一般都是真的。”    “你确定没人知道你和房小林的关系?”    小杏肯定的点头。    沈芜菁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那就是了,青儿,替我梳妆,我要去姨妈那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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