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敞回身见到柳笙,朝她作揖:“王妃娘娘。”    柳笙欠身一礼,有些焦急地直入主题:“梁大人可是在审查胡濂将军一案?”    梁敞一愣神,花白的长须动了动,“王妃的意思是?”    “我想说的是,那日落英山一事,我也在场,不知道梁大人是否相信我,不知道是否愿意听我一言。”柳笙说道。    “那是自然,王妃请讲。”    柳笙紧紧看着梁敞,一字一句坚决道:“胡濂谋逆乃是莫须有之罪。”    梁敞笑了笑:“落英山上,老臣亲手搜查到私物兵甲。”    “大人指的可是那些箱子里的兵器吗?若是我说胡濂他也不知那些箱子里是何物呢,梁大人可相信?”柳笙顿了顿,又继续道,“那日我与苏颐一同前往落英山,不料与苏颐分开之时我被一行黑衣人行刺,我便是在官道上遇到胡濂的马车,他才对我施以援手,之后,我们才看到那行黑衣人有在运送那些箱子,他们在落英山顶与胡濂的部下厮杀,那些箱子正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而胡濂根本与那些兵器无关,真正要谋逆的,是那行黑衣人。”    柳笙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大人清正严明,我相信大人断断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也断断不会让那些贼人逍遥法外。”    “王妃,此事单凭王妃一人之言,恐难以服众,恕臣难解王妃之言。”    “此案中的赤矿炼造兵器,我也有所耳闻,我近日查阅了《榆州录要》,得知从前年起始榆州产出的赤矿已经并非是纯正的赤色了,而是赤中带黑,我不知大人搜查道的兵器颜色如何,但是若是确有赤中带黑,则可确定那些兵器制造的时间,那样只要仔细核对每一年赤矿的产出和每年所用,就可以推测出一二了。”    柳笙又补充道:“而据我所知,胡濂的父亲是去年才在榆州管辖的吧。”    梁敞的眼睛转了转,并未答话,神色有些不自然。    柳笙抿着嘴唇,“我想梁大人贵为大理寺卿,审案无数,我所想到的大人应该早就已经想到了。大人究竟是真的不知事情真相,还是……根本不愿去知道?”    那些兵器的来历不难查询,可是在与梁敞的对话只见,她发现梁敞似乎……根本不愿去查探真相。    梁敞的嘴角有些抽搐,略显难言之态;“这……”    柳笙身体有些颤抖,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是梁大人也不愿意帮她,她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介入胡濂一案。    梁敞见势作了一揖,便欲告辞:“王妃所言,臣当铭记,臣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柳笙心下一急,双腿曲起,便欲跪倒祈求,梁敞赶紧拉住她,犹豫了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老臣也是无能为力,此事王妃求错了人,王妃求的不该是老臣,而是另有其人啊……”    柳笙望着梁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求的,另有其人吗?    是谁?    梁敞虽为大理寺卿,但似乎对于此事也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但是除了梁敞,她还能去求谁呢?    柳笙浑浑噩噩地走到大殿外之时,殿内已经歌舞升平,满室妙音。那些大臣们和乐融融,连连敬酒。    柳笙目光扫到高高地端坐在金椅上的那人。    这世间,还有谁比圣上手握的权利更大!或生或死,不过是那人一念之间。    柳笙还未踏进大殿,就听见里面狄国使臣赵禄安的声音。    “陵央的舞蹈另人赏心悦目,传闻陵央有一绝世之舞,名为白纻舞。传闻此舞乃是天上神眷用来赏阅的舞蹈,舞姿翩翩,可谓美极。不知臣下今日能否在陵央国有幸一见呢?”    白纻舞在陵央确有流传,但也仅仅是在乡间野史中有过听闻,历经千秋,早已鲜少有人会舞白纻舞。    如今看来这赵禄安,是故意发难了。    赵禄安挑了挑眉:“圣上,泱泱陵央之国,不会没人会舞白纻舞吧。”    顿时,席间不少人小声议论着,一时席上有些骚乱。    只听见那坐在中央高座上的皇帝浑厚的嗓音:“传——白纻舞!”    她看见候在一旁的教习舞蹈的女官冷汗涔涔,那些舞姬们确实没有学过白纻舞,女官知道,这场春日宴下来,她的脑袋是否还在她头上,也已是未知了。    柳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是知道白纻舞的。在一些电影文学著作里,柳笙也不免知晓一些有关此舞的资料。    白纻舞需要舞姬踩着云步,甩着长袖盈盈而舞。又需要舞姬身体柔软纤细,舞步轻盈。舞时难度颇大,又很难舞出白纻舞的飘逸之感。    而当今陵央似乎并未普及此舞,更鲜少人知。    柳笙看到高座上皇帝的脸微微地沉着,带着怒意。    柳笙身侧的手慢慢地收紧了。    也许……这是唯一能救胡濂的机会。    她咬了咬牙,走到女官的跟前:“姑姑。”    苏颐坐在席间,饮了一盏酒,看了一眼身侧的空位,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的赵禄安,正好整以暇地靠着,目光略带得意地将皇帝沉着的脸看在眼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此时笙歌而起,一道悠扬的琴音划破四周的喧闹。    伴随着舒柔的乐声,一个白衣飞舞的女子踏着弦音,踩着云步缓缓舞来——    顿时席间众人都为之侧目。    她的头发很长,满头青丝像瀑布一样铺散在身后,白衣裙边在她旋转之间也盈盈舞动,宛若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    苏颐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杯盏,眸光沉了沉。    他目光扫过她,将她全身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发丝,她的眼睛,她的唇角,她的脖颈,她的玉足……不放过任何一处。    阿笙,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柳笙在一个侧身之中,目光落到苏颐的身上,发现他正执着一盏酒,眯着眼睛审视着自己,脸上看不出表情。    二人目光对视,柳笙逃似的移开了视线。    小时候,她曾学过好几年舞蹈,略有一些舞蹈底子。    但她其实她并不会舞什么白纻舞,也只是偶尔在影视中看到过此舞。再加上,当今世道鲜少有人知真正的白纻舞是怎么样的,她也仅仅是凭着记忆,模仿一二,心想着也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而赵禄安,从柳笙一进来开始视线就一直落在她的身影,久久不离开。随着她的纤腰舞动,长发轻拂,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他拿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但目光仍一刻不离舞动着的曼妙身姿。    一曲舞毕,掌声此起彼伏。    皇帝赞道:“质如轻云色如银,爱之遗谁赠佳人!妙舞妙人!”    柳笙则是暗暗吐了一口气,说真的,她瞎跳的。    皇帝龙颜大悦,望向赵禄安笑道:“爱卿觉得如何?我们陵央之国怎会不会舞白纻舞?”    “自然是妙人……”赵禄安微笑着答道,但眼睛仍紧紧盯着柳笙,又饮了一盏酒。    皇帝大笑,心情颇为愉悦:“没想到我儿王妃竟有如此绝色舞姿,今日倒是让朕见着了。”    说着便欲赏赐宝物给她。柳笙忙开口:“妾身不要金银首饰。”    皇帝讶异地看她一眼,身体往前倾:“你不要金银,那你可要朕赏赐你些什么才好?”    “妾身所求,恐让圣上为难。”柳笙低着头,幽幽说道。    他哈哈一笑,“朕是陵央国君,朕会有何为难,你且尽管说来!”    “不管什么,圣上都能应允吗?”    “自然。朕是天子,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我想求圣上,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宫殿的烛台上烛火幽幽地燃着,满堂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说道:“妾身求圣上赦免胡濂。”    瞬间哗然。    她未顾及四周的喧嚣,抬头望着皇帝:“圣上方才答应了的。”    “胡濂所犯之罪非同一般。”    “君子一言。”柳笙认真道。    又是良久的静默。    百官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她只听到自己重重的呼吸声。    终于,皇帝摆了摆手:“罢了,朕是天子,自然不会食言。朕可以赦免胡濂的罪,但他是断断不能为朝廷所用了,今日起,除胡濂官藉贬为庶民。”    柳笙叹了一口气。还好,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从今以后,胡濂便从高位上一落而下,终身仅仅是个庶民了。    但却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结果了。    终究……是她害了他。    “圣上,没有想到陵央的女子连求赏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啊。”赵禄安忽然开口,柳笙怔了一下,怎么话题又到了她的身上。    赵禄安继续说道:“只是这酒宴上,一直都是臣一人自斟自酌,不免有些无趣,若是有这位白纻仙子为臣斟上一杯酒……”    皇帝没有任何的犹豫,呵呵笑道:“柳王妃,给使臣满上好酒!”    柳笙皱了皱眉。那人总给她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她拖曳着长长的裙摆走过去,虽说她低垂着头,但还是感觉到胡濂强烈的视线游移在她的身上,一遍又一遍,犹如芒刺在背,让她几乎站不稳脚步。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酒壶,屈身为他斟酒。    胡濂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柳笙的余光瞥到他一脸玩味的表情,让她浑身不自在,只想赶快斟满就远离。    不料未等她离开,赵禄安忽然一只手覆在了她拿着酒壶的手上。    他在她耳边若有若无地吹气:“倒多了……”    柳笙惊得手中一抖,酒水便洒了出来。    她正想离开,却偏偏踩到长得曳地的裙摆,慌乱间瞬间绊倒,身体撞在旁边的桌案上。    钻心地疼。    仿佛就在那一瞬之间——    她忽然被人腾空抱起,跌入一个熟悉的,有着淡淡清雅味道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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