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的本性是既懒散又天真的。 当她一层层剥开这世间的黑暗,一点点看透曲折的人性时,她会觉得可怕,也会学会应对,可天下事都不能阻碍她自得其乐。 譬如她牵着我的手去我未来后爹府上恭贺他升官时,丝毫不觉得她带着拖油瓶相亲有什么不妥,理由是她牵着个娃娃在莺莺燕燕中穿梭时,觉得自己的配饰—她的儿子才是最有格调最值钱的。 废话!我一个皇子,虽然是义子,好歹姓慕容,能不尊贵吗? 彼时我只有四岁多,对自己的身世一知半解,只知道每次大型宴会,权贵们面上的眼光都很善意,一转身又是纷杂物议。 如果我告诉皇帝舅舅他们说我坏话,皇帝舅舅一般会打他们一顿,然后摸摸我后脑勺,说我也一样;如果我告诉我娘有人说我坏话,我娘一般会整得人家鸡犬不宁,然后送我一只宠物,说别太在意。 我明白我娘的意思,其实在她眼里,长舌者是鹦鹉,可不是宠物?跟宠物计较什么呢? 当日我娘是身份最尊贵的,自然拉着我坐在主位,那位兵部裴侍郎坐在我娘左手边,一直低声询问饭菜是否可口、薄酒是否上头、风大是否冻着、日头是否晒着…… 我本以为以裴潜与谢皇后的旧情,见到我娘就算不是恨得牙痒痒,也至少该是一副你欠了我不少钱的冷漠样,绝不可能像今日这般春风化雨、细语温言。 我觉得好笑,便边吃边偷笑,不料被那厮看到,他大概觉得奇怪,竟直接问了出来:“襄王殿下在笑什么?” 我前不久刚刚封王,即便我还是只只会玩耍的团子,任谁见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襄王殿下”。 我从小就跟我娘学了装傻,此时便冲裴潜微微一笑,自我感觉肯定是那种天真无邪萌化人心不偿命的笑,“我觉得好吃嘛!!” 孰料这货不接招,直接指着满满的一盘糕点,笑得有点促狭,“可殿下分明没吃多少,只顾着笑了。” 我觉得我脑门上挂了一滴斗大的汗。 我娘教育过我,能hold住的时候别叫她帮忙,加上我瞥见我娘在一旁看好戏的神情,瞬间明白她又想寻我开心了=_=。 我便拿起一块糕点,又装作十分忧愁,“好吃的东西要慢慢吃,不然很快就没得吃了……” 我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内心诅咒了她一万遍:她破坏了我的表演情绪!! 接着我又咬了一口糕点,眯起双眼十分惬意地鼓动腮帮子咀嚼,脑海中浮现出Q弹的糯米、蒸笼的水汽、芬芳的花露……最重要的是,我想起我娘回去一定会奖励我,又浮现出猥琐而又真诚的笑容。 我用萌萌的童音总结道:“每一口都很好吃呀!!” 我娘忍不住把我抱在怀里,以掩饰她对我这个笑话的满意。 裴侍郎也在笑,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知道为什么裴侍郎很不喜欢我,我笑起来他似乎更讨厌,难道是因为我笑的时候更像皇帝舅舅? 我想我也许真相了。 我娘非常顺利地二嫁给了裴潜。 皇帝舅舅赐婚之前,我娘曾单独约裴侍郎谈过。 我娘说,“我有一个儿子,你也有一个儿子,我是个寡妇,你是个鳏夫,我是个不管事的公主,你是个有志向的侍郎,我嫁你之后,你可以继续在朝为官,但我生性散漫,请你也别干涉我。” 我娘说:“你的妾侍都可以留着,但不能住在公主府,我也不会往府里养面首,你儿子跟我儿子一般大,我会尽力照料他,但不可能和我儿子一般待遇。” 我娘最后说:“这婚姻实乃陛下恩典,我懒得推辞,你要反抗请自便。” 我娘把丑话都说尽了,基本就一个意思: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完,别太介意。 瞧,我娘经历过情伤,变得多么的佛系! 裴潜刚开始还憋着,后来终于听笑了,他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口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原来公主是在紧张。” 他也坦言道:“正如公主所言,你我境况相配,成婚是大势所趋,各取便宜。公主能助我仕途更进一步,我亦能为公主遮风挡雨,如此两相安乐,有何不美?” 我娘眼睁睁看着他凑过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头皮有些酥麻,像被人盯上的猎物。她听见他说:“左右你我住在一处,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如何教养幼子,日后慢慢商量便是。” 我娘与裴潜不过见了三四面,这厮就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非卿不娶,我娘再蠢,也知道必有蹊跷。 绝不仅仅是他说的互惠互利那么简单,而皇帝舅舅也没有多说,只说裴潜颇有名将之风,日后欲派他执掌兵权,才要提前拉拢。 我娘知道男人靠不住,也懒得多问,只在暗中查探。偏偏到成亲那日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便只能认了这桩婚姻。 我娘第一个男人从商,第二个男人从政,第三个男人从军,还差一个从医的、一个从艺的、一个从文的……我娘正数着自己的集邮册上还差几个不同类型的男人时,我后爹已经走到她跟前,掀开了红盖头。 裴后爹抬起我娘的下巴,正欲一亲芳泽,我娘勉强镇住未躲开,不料他下一秒就吐了出来。 被呕吐物弄脏喜服的我娘:“……” 最糟糕的洞房花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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