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像不可能没有事发生过一样,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我开始期待着未来跟你一起牵手要走的路,却发现回程的路一片灰暗寂寥,长满枯草。    01.  无边无尽的浓烟。  凄厉的尖叫声从6层楼高的伸司百货商场三楼拥挤的人群中炸开,惊恐万分的人群如同一片片玻璃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  紧接着,一声巨响,商场的楼顶冲出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滚滚浓烟如同沙尘暴一样腾空而起,猩红的火焰夹杂着鲜血妖艳地绽放在半空中,然后快速降落在地面上;破碎的钢筋混凝土开始不断坠落,砸向四处逃窜的人群。  伸司百货大厦,在四处飞溅的血光和火光中,轰然倒塌。  事故发生前一小时。  商场二楼安全楼梯通道,堆得满满的纸箱和木箱,几个工人正在一箱一箱地把纸箱往三楼的仓库搬,其中一个工人嘴里叼着烟,豆大的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下。  “哎吆,我说,歇会吧,累死了。”  “老李,就一层楼高你都累成这样了啊,这可不行啊,哈哈。”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早点搬完早点结束,我闺女今天生日,老婆煮了一桌子的菜等我回去呢。”  “来来来,抽根烟,去去疲劳。”  一只粗糙干裂的手接过一支烟,打火机,点燃,一团白色的烟雾旋转上升。  商场四楼,“好歌声KTV”热闹非凡。在它的对面,是一家甜品店,18岁的姜半夏正在和父母还有比整整她小13岁的弟弟围坐在一张圆形桌前,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  姜半夏的手机响起,她快速看了一眼短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甜甜的弧度,然后咽了一口水,抬起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爸妈,我朋友也在这商场,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嗯?男朋友女朋友?”43岁的姜母冲着姜半夏挤眉弄眼打趣道。  “妈,你在说什么啦,我没有男朋友。”姜半夏脸上瞬间起了一抹红晕,娇嗔道。  这时,吃着水果派坐在姜父姜母中间的弟弟突然稚嫩地仰起头对姜母说道:“妈妈,姐姐有男朋友了,我看到照片了。”  “啊,是吗?那哥哥长得好不好看?”  “唔……好看,不过没我帅。”  姜母满脸宠溺地摸着5岁儿子的脑袋,然后细心地帮他擦拭嘴角的沙拉酱。  “马上就要高考了,学业为重。”姜父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半夏看。  姜半夏皱起眉头,站起身:“都说不是男朋友了,我马上就回来。”  “姐姐,我也要去。”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座位上立马跳起来,翻过姜母的大腿,来到姜半夏的身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姜半夏低头,看到那只肉嘟嘟由于贪玩沾满灰的小手就那么安静地缠绕在她修长白皙的手上,一黑一白,形成一道极具视角冲击力的画面。  “不行,姐姐马上就回来了。”姜半夏立即拒绝。  “不要不要,就要跟姐姐在一起,呜呜呜……”  尽管如此,那只小手还是死死地抓住姜半夏,不曾有一丝松懈。  “好吧,受不了你了,那走吧。”  立马恢复神采的笑脸映入姜半夏的眸子里。  “商场人多,牵好弟弟,别走丢了。”姜母叮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姜半夏撇了撇嘴,没有回话,脸上却无法抑制住的激动和雀跃,今天,她约了班长秦逸风见面,她决定在考试之前向他表白。  三楼主仓库。  一个疲惫的身影瘫坐在纸箱上,地上满是散落的尼龙带,丝绳,纸屑。工人摘下遮阳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将耳后跟别着的半根刚才掐掉的香烟重新拿打火机点燃,一缕白烟形成一道好看的回旋消失在半空中,紧接着,第二缕长烟,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如同一只狼眼安静地看着迎面袭来的丝丝烟缕。  “老苏,干嘛呢?”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老苏立即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一下,烟头像是被人扭掉脖子似地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张碎片纸上,那张碎片上还能清晰地看到“单号”两个字。  沾满泥土的鞋很快离开仓库,大门上锁的声音。  慢慢地,碎片纸上的字迹开始燃烧起来,一旁的一根尼龙绳因为热气开始蜷缩。  天花板那只狼眼依旧没有任何灵魂地望着地上开始越烧越烈的一切。  原本嘈杂的四楼KTV突然寂静无声。  收银台一员工从黑掉的电脑屏幕中移开视线,和身边另一个同事看了一眼。  “咋回事?”  “好像是跳闸了,我去看看。”  “唉,每年这个时候,总是跳闸停电,严重影响生意,烦死了。”  “夏天到了嘛,再说了,老板不心疼,你心疼个啥。”  每间包厢出奇地安静,也没有任何人从包厢里走出来,都习以为常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下一秒的灯亮起,站在走廊里的服务生也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玩着手机。  仓库里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从门缝隙、窗户缝隙肆意地透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三楼遮挡栏杆处。  姜半夏蹲下身子,面带微笑地:“乐乐,你就在这里等姐姐,好吗?”  “不要,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保证乖乖的。”那只小手剧烈地晃动着姜半夏的胳膊。  “你看那边的哥哥。”姜半夏指了一下不远处在一家饰品店门口站着的抱着一只毛绒熊的秦逸风,眼底闪过一抹羞涩,继续道:“姐姐跟他说几句话,然后就把他怀里那只毛绒熊拿来送给乐乐,你说好不好?”  “嗯嗯。”乐乐乖巧地点头如捣蒜。  就在姜半夏带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跑向秦逸风时,她无意间撞到了一个白衣少年,还来不及看少年的脸,头顶上那盏豪华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的灯砸下来,姜半夏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扑倒在地,紧接着,由于紧张吓得闭上眼的她听到人们尖叫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无法回过神。  “姐姐,姐姐!”  姜半夏挣扎着抬起头,乐乐的身子如同一只飘零的气球连同水晶灯广告牌还有包裹着浓烟的栏杆从她的眸子里下坠。  “乐乐!”  23岁的姜半夏在床上安静地睁开眼睛,5年了,她已经习惯这一幕梦境,当然,她没有做恶梦,在那起特大火灾事故中,整天喜欢粘着她的弟弟永远地离开了,是58名死亡名单中最小的一员,尸体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弟弟的尸体只有父亲一个人看到了,父亲没让母亲和她看弟弟的最后一眼,悲痛万分承受不了打击的母亲最终选择跟父亲离了婚,而她自然而然跟了母亲,因为母亲需要人照顾。  窗帘随风轻轻晃动着。  干净整洁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落地衣物架,床上靠墙的位置还坐着一个破旧不堪的毛绒熊,毛绒熊的一只眼睛已经丢失,脖子上的红色蝴蝶结也只有一半。  两层书橱里整齐地摆放着书籍,第一层陈列着全部都是有关安全管理的建筑类书籍,底下一层则是关于急救知识的书籍。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响起,姜半夏坐起身,借着月光,关掉闹钟,现在是凌晨四点,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她已经习惯早起晚睡。  穿着无袖背心睡衣裙的她抓了抓如同鸡窝一样的头发,走出房门,看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刹那间蒙上一层灰,轻轻抬脚走过去,看了一眼倒在床上沉睡中的母亲,地上横竖躺着几个空酒瓶,和衣睡去的母亲发出不深不浅的呼吸声,姜半夏不自觉地用修剪的很短的大拇指指甲抠着食指的肉,凝起眉,走到母亲的身边,弯下腰,帮她盖好被子,睡梦中的母亲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声;和姜半夏房间呈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同,这间不足8平方米的卧室到处充斥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让姜半夏想到了不知从身体何处涌出的血腥味,混合着绝望和苟延残喘直至死亡来临之前的味道。  姜半夏俯身将地上的几个啤酒瓶拿起,走到门口时,腾出一只手,啪地一声关掉日光灯,顺便带上了门,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姜半夏听到从母亲口中念出“乐乐,乐乐……”黯淡的眸子下一秒便无限荒芜,母亲和她的世界被眼前这道木门彻底隔开。  紧接着,姜半夏便开始打扫屋子、洗衣服和做早饭,一切收拾完毕,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是清晨6:46分,今天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一点,姜半夏喝着粥,然后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要在6点之前把一切都搞定。  走进房间,站在穿衣镜的面前,将身上的睡衣脱下,侧过身,瘦削的后背一大片瘆人的伤疤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么清晰,好似一片脉络四处延伸支离破碎的枯叶,粗糙的手颤抖着抚上那道伤疤的一端,这时,客厅传来母亲咳嗽的声音,姜半夏迅速换上一套轻便的运动装,走出卧室。  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母亲连看都没看姜半夏一眼,便径自回到卧室,继续她的睡眠。  背上棉麻绣花民族风单肩包的姜半夏唤了一声:“妈,我上班去了。”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墙上的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姜半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走出家门。  天气有点凉,但空气里却散发出一种黏糊糊的气味,她走在公园里,时不时用手摸摸树木的皮,初生的太阳光从树叶空隙间掠过,光影映在地面上纵横交错,姜半夏很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的生命和整个随时有可能崩塌的世界都交互溶解在脚上踩着的这片光影中。  姜半夏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看到不远处一只银灰色的铁皮箱在朝阳中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从姜半夏记事起年它就在这里,到现在,很多东西都不在了,它始终还在。  姜半夏仰起头,让阳光尽情地抚摸着她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上学还有老人们晨练的欢笑声,姜半夏睁开眼睛,执拗地眨了眨,不是眼睛里进了灰尘,而是想要消除浮现在眼睑内侧,怎么也不肯褪去的弟弟那张童真的笑脸,浑圆的苹果脸,明明是个男孩子,眼睛却水汪汪的,鼻子端端正正的,菱角嘴,还有两个酒窝,那么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竟只活了5个年月,那场特大火灾,58名死者,全是无辜的人,大楼所有相关的管理人员全部安全活下来,没有任何人受伤,因为他们熟悉大楼的一切方位布置。  想到这里,姜半夏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在一缕阳光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刹那,姜半夏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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