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送往的小面馆里,忙的脚不着地似的跑堂和伙计,前后招呼了近两个时辰,才迎来了今日闭馆前最后一批的客人。 眼看着最后一位客人进了屋,伙计就已经是把闭馆的门牌给悬挂了出去。 却不料想是哪阵来的风。 把一向是闭门不出,只团在后厨的老板娘,都给刮出了门来。 “这该是最后一批了吧?”语气轻柔,话尾微微上扬的语调,隐约着,带着那么一点风情。 掀着门帘出来的沈秋娘,瞅着已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了,却还是做着一副姑娘家的打扮。 周围的食客们,尽数是这里的熟客,对于她这般的样子,倒也没有显出几丝诧异。 还没等伙计出声回话呢,一个两个,方才还舍不得放下碗的手,此时都自动自发的招呼了起来。 “呦,沈老板——” “沈老板好——” 调侃的称呼上,难免也跟着一起带出了几分亲近。 闻言,沈秋娘的面上,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笑意,这才解下了身上方才尚未来得及撤下的围裙,圆润的鹅蛋脸上,黑亮亮的眼神,嗔怪的看了眼周围的食客。 这才端着手中的大托盘,示意了一番。 “都别和我套近乎啊,不然,我这手里端着的东西,你们怕是只能够看着我一人吃了哦。” 时至黄鱼的时节,沈秋娘提前几日,便已经向渔船定好了今日的食材。 只是到底,还是太过于多了一些。 除开今日的五百碗面条,以及那卖出去的小菜。 还剩下了一小筐的黄鱼泥。 沈秋娘这人倒也不是挑嘴,只是每日的食材,总归还是新鲜制成的好。 余下的这些个黄鱼,既然已经剁碎成了泥糊状,便也就不那么容易保存了。 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犒劳犒劳这些捧场的食客们。 鱼泥已经全部都去刺,捻的细细碎碎了,想着那般多的做法,像是鱼饼、鱼丸、鱼面、鱼松之类的,倒也不是那般的难做。 想着自家那个喜欢吃鱼松的家伙,沈秋娘自己留了小半罐的鱼泥下来,其余的,便都打算做成鱼饼。 鱼饼是把鱼肉斩碎,加上团粉,放葱放盐,再混上姜泥一起,揉透捏紧。 最后制成了像是扁圆或长方一样的长条后,再用手拍上酱油料酒,下锅走油,制成了金黄色,再上笼屉蒸熟,最后才切片码盘。 看着挺简单的样子,其实工序也很是繁杂。 沈秋娘在后厨忙忙碌碌的折腾了好久,这才一边端着成品,一边小心地拭了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小半筐的鱼泥,看着多,最后却拢共也只制成了七八条的鱼饼。 只得等到切完摆盘,瞧着林林总总的,最后看着大略,也是有了几十盘的样子后,这才作罢了。 除了给今日帮忙的伙计们,所留下的分量,多数的,此刻,便都已经在沈秋娘的手上端着了。 看着那一个个此时都在探头探脑,打量着自己手上托盘的食客,沈秋娘也没有多话,嘱咐着在场的伙计们,一人一碟的,就都给呈了上去。 “今日让诸位好等了,这点小菜,便就算是面馆的一点心意了。” 面馆的位置,拢共便就只有这么大,虽说是情非得已,但到底还是让排至尾端的食客们,翘首以盼的等了良久。 是以每日里,都会为这最后一批的客人,准备些当天时令的小菜,已做等待时间长久的补偿,那也都是常事。 不过,一向的,都是店里面的伙计负责招呼着,这乍一换成了沈记面馆的老板娘,给亲自端了上来,却就一下子,显得不那么一般了。 许是知道大家伙们心里的好奇,今日的沈秋娘也没有打算过多解释,招招手,让原本还伫立在过道里,那带着刀疤的年轻跑堂过来之后。 原本还或多或少,带着几分讶异和不解的食客们,一个个,也就跟着一起,带上了一种但笑不语的暧昧眼神。 面对着这样调侃和打趣的眼神,即使已经在这里跑堂了近十年的于洋,一向不显喜怒的面上,也忍不住顶着这样善意的眼神,微微羞红了耳梢。 这一走神不打紧,却是在托盘交接之时,不经意碰到了沈秋娘那纤细的手指。 猝不及防的碰到了那一抹温热,两人都有点愣神,下一刻,便同时下意识的撤开了手。 动作虽小,但同时撤手,却差点就让手上的托盘掉落在地,险些毁了这一盘子的菜肴。 所幸周围眼尖的食客,有个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护,勉力护住了那一托盘的吃食。 在仔细打量了托盘上的菜肴,没有因此被毁之后,放下心来的众食客们,这才一个个,朝着这一对年轻人,开起了玩笑。 “沈老板,看样子,是好事将近啊——不知有没有我等,有没有那个机会,讨得一杯喜酒尝尝?” “行啦行啦,知道少不了你们的,至于现在,那还是吃你们的去吧。” 这样的调笑,得来的,自然是一句没有好声气的嗔怪。 都是街里街坊的,又是这里的常客,知道这沈记面馆的情景,那自然也是知道这一对年轻人的脸皮,到底是有着多么的薄。 不然也不至于,一直拖到了现在,两人还没有办婚事了。 大家伙们调笑了几句之后,还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菜肴上。 新鲜出锅的鱼饼切片,再配上烂熟卤好的猪头肉。 那猪头肉放在卤水里不知道蒸煮了多久,烂熟好,再撇去上面的一层浮油,切成薄片之后,再合着鱼饼片一起吃。 一片鱼饼一片猪头肉同时进口,那滋味,简直美的赛过活神仙。 这么样的一口鱼饼肉下肚,方才还调笑着的食客们,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分散到旁的事物上去啊。 连吃带塞的,‘呼哧呼哧’几筷子,大半盘子的鱼饼就没了。 再看着剩下的那一星点,就别提是有多么的心痛了。不敢再像是原先那胡吃海塞一般的囫囵吞枣,小心翼翼的提着筷子,夹上了一点点之后,这才细细的抿了些在嘴里,慢慢的品味着。 若是能够再嘬上一口美美的小酒,那滋味,光是看着,就啧啧啧。 眼见着食客们,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菜肴上面,方才心中还一直暗自紧张着的于洋,至此,才微微松下了一口气。 只是方才碰触到了沈秋娘的手指,却无端端的,热得发烫。 连带着,心跳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了不少。 —— 已经是到了要掌灯的时候。 送走了最后的一批食客,又答谢了今日来帮忙的两个小帮工,于洋收拾好了面馆里那些零零散散的桌椅之后,这才打算把大门给栓上。 木门板放下,刚刚插上了门栓,就听见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后厨门,‘吱呀——’ 于洋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的又手忙脚乱了起来,确认门窗已经拴好了之后,这才不自然的把忙活了一整天的手,仔细的在腰前系着的围裙上蹭了又蹭。 力道大的,只怕是快把手上的皮给蹭秃噜了。 眼看着,手已经快被粗布的围裙,摩挲出了红色的印子来,于洋这才大着胆子,有点别扭的,往着自己个的身后看去。 只见身后,沈秋娘手上提着一盏橙黄的小灯,半依着后厨房的房门,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这种昏黄的灯光下。 半明半暗间,看不清面上的五官,却依稀还能够辨认出那嘴角的笑意。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黑夜。 沉默。 灯下。 孤男寡女。 一切,都显得是那般的暧昧。 于洋见着身后那提着灯的人,沉默的站立了良久,这才终于忍不住,动了动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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