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的动作很快,两天之后,大伙就都收拾好了行囊,趁着夜色,悄悄微服离开了关州。    云兮本想着去城郊祭拜一下父兄,但温天佑说关州局势仍旧复杂,不易节外生枝,只好作罢。    夕雾还是决定跟着云兮一起上京。萧平正愁云兮这一路无人陪伴,知道夕雾同行,两人能够相互照应,心中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郝仁则留在了平西将军府,虽行动有所限制,但吃好喝好,还与小温朔成了忘年之交,倒不寂寞。    沙柳村的布防并没有撤走,驿馆中的太子仪仗也未同行,只是夜色中,左维的马车在萧平一干亲卫的护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萧平的车马会合,而后一同向京城越州行去。    直直急行了一天一夜,萧平才令车队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稍作休整。    京城已有消息传来,萧平心中虽然焦急,但车队里有老有少还有病人,若是长途赶路出了岔子,却是得不偿失了。    凤嬷嬷已是好几日没有见到萧平,这会儿心思却不在萧平身上,而是焦急地望着另一辆马车。    云兮正坐在马车上,她本想下车透透气,奈何这里人生地不熟,她带着面纱又行动不便,实在太过突兀,夕雾愣是不肯让她下车,云兮拗不过她,就只好闷在车里。    幸好,临行前萧平已亲手改造了马车的内部,书籍小食,棋盘卧榻一应俱全,云兮养病时在床上待过挺长一段日子,将性子磨平了不少,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太过难捱。正随手翻阅一本杂记呢,就见外出取水的夕雾钻进了马车,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兮有些好奇,便用唇语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夕雾略一思索,答道:“我刚看见马车外有个老嬷嬷一直盯着我们这辆车,就过去问了一下,她说她是左维身边的老嬷嬷,你上次在街上扶了左维,她想见见你,当面跟你道个谢。”    左维身边的老嬷嬷?道谢?云兮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转而说道:“既然是左维身边的人,就见一见吧。”也好问问左维这些年的起居情况,云兮暗想。    “这个,安全吗?”夕雾有些犹豫,自从出了关州,她便有些神经紧张,云兮也不敢说她,怕她变本加厉。    “没事,既然是左维身边的人,就应当是萧平信得过的人。”    夕雾点了点头,跳下马车,不一会儿就扶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嬷嬷掀开了车帘。    凤嬷嬷一上了马车,就俯身给云兮行了一大礼,说道:“老奴谢郡主帮扶小公子。”说完便悄悄抬起头来,噙着泪花看了云兮一眼。    云兮瞟见凤嬷嬷那张略有些熟悉的脸庞,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亦是忘了让老人家起身,一老一少就这样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正当夕雾迷惑时,却发现刚刚还一脸淡然的云兮这会儿竟无声哭了起来,夕雾一下子慌了手脚:“云,云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凤嬷嬷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抹了抹眼角,低下头去。    云兮自知失了礼,迅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伸出手一把扶起了凤嬷嬷,用唇语唤道:“凤姑姑。”凤嬷嬷虽然不懂唇语,但这三个字她听了一辈子,这会儿立刻读懂了。    看着眼前这个将近二十年未见,又历尽劫难的孩子,凤嬷嬷不由得失声痛哭:“难为郡主还认得老奴,皇后娘娘保佑,国公爷在天有灵,郡主你活着真好,活着真好,老奴终于有脸去见皇后娘娘了,真好。”    夕雾听着这两人一问一答,这才反应过来云兮是见到了故人,心中松了口气。    想着两人或是有私事要谈,便打算下马车,谁知却被云兮一把抓住了,嗔笑道:“姑姑不是外人,何况你走了,谁给姑姑传话啊?”夕雾见云兮这么说,心中有些雀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实地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两人当翻译。    “姑姑这些年过得可好,怎么会当了左维的嬷嬷?”云兮笑着问道。    “老奴福气好。殿下是个重情的,当年一回到京城就求陛下将老奴放出了宫,安养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老奴做了几十年奴婢,哪享过这种清福,倒是有些不自在。谁知没过多久,就,就出了事。”凤嬷嬷顿了顿,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云兮,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自从出了事,殿下就没日没夜地不着家,老奴心疼得紧,可也没法子。直到有一天晚上,殿下派人将老奴接到了长清王府,将一个还不足月的婴孩抱给我看,说是定国公府留下的唯一血脉。”    凤嬷嬷说着又抹了把眼泪,“可怜见的,那孩子明明就比左薇小不了几天,瘦得和个猫崽似的,就这么点大,”凤嬷嬷比划了一下,“哭声也像猫儿,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啊一抽一抽得疼。    把他带到京城的那个丫头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也瘦得和什么似的,听说几日几夜没睡了,刚开始死活不肯把孩子交给别人带,除了董昭谁都近不了身啊。    老奴就心想着,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好好的一个国公府说没就没了,国公爷是多么好的人哪,就剩下这么根独苗苗,真是作孽啊。”凤嬷嬷想起了往事,似是有些不能自抑,还是呜咽着哭出了声。    “殿下那时候刚回京城,没什么根基,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就想着让老奴先帮着带带小公子,谁知这一带啊就是十年。    不是老奴我自吹,老奴虽不懂功夫,可这宫里出来的奴才懂眼色,谁要是敢打小公子的主意,老奴一眼就能看出来,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国公爷对皇后娘娘,对殿下,对老奴都有恩,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小公子的周全。”    云兮听凤嬷嬷说得激动,低头感慨了一声,随即向她行了一礼:“这些年多亏姑姑对左维的照拂,云兮在这里替父亲和大哥大嫂谢过姑姑。”    凤嬷嬷哪敢真受她礼,连忙将她扶起,笑道:“郡主言重了。老奴也不知哪来的福气,小公子和国公爷一样也是个重情义的,那么个小人已经知道心疼人啦,今儿早上还嘱咐老奴多穿些哪。    老奴现在也没什么想求的,就盼着小公子快快成人,国公爷在天有灵也能得个安慰。至于殿下,”凤嬷嬷突然顿了顿,看了一眼云兮,郑重说道:“外人看殿下回京之后,一路得功封王,现在又成了太子殿下,风头无两。    可是老奴知道,殿下这些年过得很苦。领兵打仗苦,同闵氏斗心计苦,可是殿下心里最苦的那块还是在郡主这儿。    殿下刚听说您没了的那阵,整天整天地不上朝不睡觉不吃饭光喝酒,发了疯一样地整理关州的各种线索,王府上头不论白天黑夜都有鸽子飞来飞去。    后来老奴看着这么下去实在不行,就让人在酒里下了蒙汗药。这药倒是下得挺猛,殿下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饭,看着挺正常的,可一言不发,不哭不闹,坐在窗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老奴想着这样下去迟早把身子憋坏,最后没办法,硬是拉着殿下去了趟冷宫。殿下就坐在你们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墙角哭了一天一夜,哭完之后,终于上朝去了。后面几日虽也忙得不见人影,但听亲卫说到底是在按时吃饭睡觉。    又过了几日,紫露抱着小公子到了京城,殿下的脸上才重新有了活气。这些年,殿下的公务虽然越来越繁重,但他还是经常到长清王府来看看小公子,指点指点功课,还教小公子卫家枪呢。    前些日子,老奴听人说殿下找到了您,虽然您当时情况不太好,但老奴能看得出来,殿下啊,他又重新活过来了。”    凤嬷嬷看云兮听得认真,不由得喟叹了一声:“都说这缘分天注定,郡主当年第一次去京城就将殿下救出了冷宫,这一次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奴虽是个下人,可也想在这里多一句嘴,您就是我们殿下的福分,这人一辈子能失而复得不容易,郡主和殿下都要珍惜才是。”    云兮默默地听完了凤嬷嬷的话,沉默了半晌,终是回复道:“多谢姑姑告知这些年的不易,姑姑的教诲,云兮记住了。”    刚说完,马车外就响起了启程的呼号,凤嬷嬷又给云兮行了一礼,这才抹了抹眼泪,扶着夕雾的手下了马车,回自己的马车中去了。    夕雾本吃惊左维和萧平的身世,想要与云兮聊一聊,却见云兮已躺进了卧榻,似是准备小憩一会儿,便老实地闭上嘴不再多言,兀自闭目养神。    云兮盯着马车的木板看了一会儿,听着辚辚的车辙声,这才缓缓闭上眼睛,思绪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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