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糊涂啊,年轻时候常恨膝下无子太过凄凉,一身的武功,也无人教授,看小女灵犀聪慧可人,活泼爱动,不知怎的,就生了荒唐的念头,把一个千金小姐,反当成了小子将养。”沈恩顾头也不敢抬,说到此处,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心酸,又是担忧,两眼一酸,竟然淌下几滴泪来。他手忙脚乱擦了,悄然叹息一声,继续回话,“内子几番为此事与臣置气,可是臣糊涂执拗,竟然不知悔悟,想让孩子及笄之后再换回女装,如此才……都是臣的错,才会如此。不敢求皇上恕罪,只一切都是臣一个人的错,还望皇上明察。”    话既然禀告清楚,横竖如何惩罚都等刘珞定夺,沈恩顾反而放下了一颗心,不再如方才一样煎熬,他许久不见皇上动静,也敢大了胆子,微微抬起眼睛,又是往上悄然一瞥。    这一次,却见刘珞听的目瞪口呆,许久才往胸口轻轻拍了拍,大概总算是消化掉了这件事情。    “老沈,你,沈卿家,你……”    指着沈恩顾你了半晌,刘珞忽然笑了:“朕素日里最不喜欢听人说书,许多故事,都是那起子无知的在别处听来一鳞半爪的,自己便杜撰出许多荒唐言语来,可朕今日里才知道,世上果然有人会做出这样离奇的事情。”    沈恩顾听刘珞笑得畅快,虽然羞惭不已,却也知,皇上这不是怪罪的意思,只能依旧直挺挺跪着,垂着头不敢答话,脸上还是带着挺诚挚的告罪的面色。    刘珞总是止了笑,也不能好由着沈恩顾一直跪在眼前,只得勉强咳嗽一声,才道:“虽说爱卿着实荒唐,可是把女儿当成男儿来养,到底只是卿的家事,算不上欺君。倒是今日,朕临时起意,怕是把爱卿吓得不轻吧。”    沈恩顾垂首,道:“不敢。”    “什么不敢,是朕的错,既如此,三日后的秋猎,不若让孩子称病?只是从此后,难不成让孩子一病不起?”刘珞思量几许,“沈卿,实话与你说,朕也实在好奇得紧,灵犀到底被你养成了什么模样。不如你只管还带了孩子过去,朕当着众人的面,露出些因为孩子柔弱便不太喜欢的模样,咱们把众人的目光都转到萧诚的三子身上,如此,及笄之时,灵犀想办法脱身也容易些。卿以为如何?”    除了谢恩,沈恩顾也想不到自己该做些什么,横竖灵犀和萧央站在一起,风头也着实不显,想来皇上的计划也甚是可行。    欺君之罪既然杳然消逝,沈恩顾一颗心也放回肚里,归家之后,着人唤沈灵犀书房来见,将三日后的秋猎事宜,一一交代给灵犀。    他冷眼看着,只盼望灵犀因为害怕见驾,显几分露怯出来,到时候也理所应当被萧央抢去风头。    可是,灵犀素日里在沈恩顾身前随意惯了的,显然不怎么擅长揣摩家严的心思,也就更不觉得父亲吩咐见驾有什么不妥,便兴奋异常,得意洋洋拍着胸脯,道:“爹,孩儿听过前朝女状元的故事,等到三日后秋猎,孩儿且为爹爹赚个武状元的声名可好?”    看着灵犀神采飞扬,沈恩顾却不知该悲该喜,咬咬牙将一腔苦水咽下,伸手在灵犀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只当是鼓励。罢罢罢,做父亲的,既然铸成大错,此时也只能将错就错,难得孩子欢欣,哪怕只是暂时,也值得为她担了掉脑袋的风险吧。    一连两日,萧央和沈灵犀也不曾相见,各自被自家父亲拘了在家学习规矩,好在两人都聪慧非常,学起来并不辛苦。    萧诚栽培心思太过明显,所以萧央心中便更加清明,他只盼来日和灵犀并肩站在太子身畔,将来成一代辅佐新君的名臣,亦是一段佳话。    而沈恩顾吞吞吐吐,言语未尽,乃至于灵犀始终懵懂,只思量着三日之后,能够在大场合里出个大风头,若是得便,真恨不得在圣上和众人面前,慨然感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    ……    待到丁酉九月廿三,果然是秋高气爽天气。月华城外,枫山的拱月峰上早已经戒备森严,支好的帐篷外面,齐齐整整摆着果品酒水,而当今圣上刘珞正端坐在华盖之下。圣上两侧,分坐着的都是近臣,他们的阵型,还有身后的山峰,都仿佛如半扇屏风,堆就着无数锦绣,抱着近午的阳光,绚烂辉煌。    只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往远处看去:稍微平坦的山坳里,数十匹快马疾驰,带起了些许尘烟,人影在马上并不分明,唯有各色衣襟猎猎随风潇洒,宛如流动着的彩虹,却更似五彩的锦缎在风里被吹得忽而展开,忽而皱起……这也原是礼部和兵部的主意,让几家儿郎先比一比骑射,讨个开门红的彩头。    报了名的原也只是二十余位世家的公子,可是待到上场时候,坐镇安排点名的冯侍郎才发现,从帐篷的方向一窝蜂地,又打马跑上来四位皇子,七位世子。他焦头烂额待要去拦,哪里拦得住?却又如何敢拦?    冯侍郎一个眼色递了过去,身边的小吏匆匆忙忙地跑到拱月峰下回禀,沈恩顾远远也早看出上场的人数不太对,正安排了人过来接应询问。问清缘由,沈恩顾却也不含糊,直奔御前回禀:“皇上,臣之前安排疏漏,竟不知几位皇子为何会跟着上场?!”    刘珞淡然将手中的茶盅放下,接了帕子,擦了擦手,却道:“既然是儿郎们要讨个骑射的彩头,如何皇子们不能上场?朕已是交代过御林卫的,怎么倒没有报上名不曾?”    沈恩顾张口无言,忙忙唤了人,把场内外负责安全的侍卫,增了一半,一面忙碌,他亦不忘在腹内把御林卫骂了个狗血喷头。    御林卫的林铮,莫名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手中持着的令旗几乎都要拿不稳,那旗子只一动,远处三面旗子亦是跟着轻轻抖动三下,满场跑马的少年都懂得旗语,纷纷侧身在马腹一侧,躲避着虚拟不存在的箭矢。因为数十人动作都整齐一致,远远仿佛流霞倏忽隐现似的,倒迎来漫山遍野远近一片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初时未有人料到喝彩声如此响亮整齐,此刻,忽见场中一匹马儿莫名疯了似的撂着蹶子地跑,看样子是受了惊的模样。    一时间马上的少年齐齐勒了马不敢妄动,众人也是训练有素,此时场上人多,如果都要救人,反而平添混乱。    而场边候着的侍卫,也是五骑黑衣黑马箭一般往疯马的附近飞驰而去,快而不乱,疾则有序。    惊了的马上正是四皇子刘昱,夕月历代皇室,都诩文武双全,是以皇子们都自小擅长骑射,四皇子年纪虽小,却并不太过慌乱,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手中的缰绳紧紧勒住。宫里的马儿本来训练有素,初时癫狂,此时吃痛,倒也渐渐慢了脚步。    赶到身前的御林卫也顾不得尊卑,只管飞身而起,把四皇子只一捞便揽在怀中,原本疯跑的马儿身上一轻,又听呼哨命令,赶紧止了四蹄,重新安安静静地站立不动,任由另外一名侍卫牵引而下。    四皇子刘昱被救了自己的侍卫带到场外,面色微微苍白,却依然神采熠熠,一双黑漆漆狭长的凤眸里全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自豪,他叩拜了刘珞之后,热切道:“父皇,儿臣并无大碍,请父皇依旧允准儿臣上场,只是这番,儿臣要好好挑选,再不要如墨玉一样,空好面相,却如此脓包胆小的马儿了。”    刘珞看四皇子如斯勇敢无畏,心中倍感欣慰,笑道:“吾儿所言甚是,朕这就命人牵了惊鸿陪你下场再赛!”    “惊鸿?!”刘昱凤眸里的光芒几乎要燃烧似的,“父皇果然让儿臣骑着惊鸿来赛?”    “如何不可?!”刘珞起身,拉着刘昱的手,重新检查一番,确信无碍之后,亲自带着他上马。    刘珞抚着骏马的脖子,感慨叮嘱:“惊鸿当年也曾陪父皇南征北战,虽伏枥多年,想必也是壮心不已,皇儿今日得了惊鸿,日后也要无所畏惧,厮杀战场,不做墨玉似的脓包!”    刘昱欢喜地答应了,就在马上俯下身子,对着刘珞又是一礼,拨转马头,洋洋得意往山坳中奔驰而去。    场上的少年虽是等了许久,却依旧安然若素,见到刘昱归来,皆心中安慰,欢呼雀跃表示欢迎。唯有几位皇子,因看到刘昱□□的“惊鸿”,面色各有异样。    二皇子刘旸忍不住,喝问:“老四,你莫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哭哭啼啼,才让父皇把惊鸿与你,来安慰你?”    ……    正所谓:锦绣江山,心在沉渊那畔,渐行渐远。秋阳璀璨,尘起马蹄落处,肆意弥漫;风起云飞,凭谁聚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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