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烟柜前忽然出现一人,上穿黑色棉T,脚踏软皮白鞋,瘦骨嶙峋像皮包骨的猴子。    “今天生意好不好?”    秦淮随即从柜里摸出包烟,啪嗒一声丢在他面前。    那人嘿嘿一笑,抓起烟瞅了瞅,又给她丢回去:“我们认识这么久,给哥来包好的。”    “爱抽抽,不抽滚。”    她抓了烟准备放回去,他却抢先一步拦截,扬起眼皮贱笑,拿了烟走了。这人叫二赖子,是附近混迹多年的无业游民。白蹭秦淮一包烟,他又去抢阿婆的早餐。    阿婆追撵:“二赖子你又来赊账,不卖给你!”    但他已抢了半碗汤,端着碗边喝边笑:“喝你碗汤怎么了?”    阿婆拿了盖子往桶上盖着:“赊烂账的货,吃了拉死你。”    二赖子是真无赖,为这种事被送警局好多回,该拘留拘留该教育教育,良好公民的法则早已倒背如流也改不掉他的毛病。    这附近的人都认识他,厉害些的连打带骂,不厉害的拿东西打发,但也会骂上几句。听说他以前有正经工作,因结交不入流的朋友堕落至此,落得爹不认娘不爱的下场,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可恨又可悲。    打发掉二赖子,秦淮百无聊赖守着铺面卖烟,晌午时向隔壁饭馆买了份炒饭。小张送来饭时还替老王传话约她下午打牌,她扒着饭点头,连说几个好。    怎料饭后牌局还未凑齐却先发生一场斗殴,秦淮虽是旁观者,但也心有余悸。    起因是街心花园有几个男人欺负一哑巴。那哑巴出现在这地方没多久,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因为瘦弱又不会说话经常被人欺负,甚至连调皮捣蛋的中学生都逮着机会嘲弄他。    那哑巴被打得满脸血污,哆嗦着干瘪的手跪在地上作揖,却被对面的人一脚踩了手背,慢条斯理的来回碾着。哑巴不会说话,张圆着嘴发出粗瘪的呜咽。那几人却似撞上极兴奋的事,乐得笑出了声。    秦淮看他趴在地上遭人□□,别说起身反抗,连出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她正愤慨不已,忽见一人朝他们走近,靠拢便是一记踢腿,踢翻踩着哑巴的人,再卡了他的脖子往后逼,被逼退的人也不甘示弱,反手进攻和他打了起来。    秦淮这才看清,这拔刀相助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和她一起吃宵夜的蒋毅。    二人对打几局,那人虽偶有得势,但最终都败在蒋毅手下。末了,竟是喘着粗气被蒋毅踩在□□,脚就紧着他的脖颈,慢条斯理来回碾压,将他方才欺虐小哑巴的那招全数还了回去。    那人皱着眼睛在他脚下求饶:“毅哥我错了,你饶了我。”    蒋毅岿然不动,脚下仍在追加力道,半晌才放他起来。    起来之后那人也不说话,拽住哑巴的衣领准备把人带走,却被蒋毅拦下。    那人解释:“他偷了平哥的东西,我得带他走。”    蒋毅看着哑巴:“你偷东西?”    哑巴使劲摇头,混合满脸血污不停呜咽。    “他说他没偷。”    “他害怕平哥,不敢认。”    说罢又作势将人掳走。    蒋毅再次拦下:“我突然想起来,前天我在车站附近吃饭也丢了钱,那小偷和这哑巴长挺像。”他看着哑巴,“是你偷的么?”    哑巴颤栗,猛摇头。    他看着那人:“你也别带他走了,交给我,我欠平哥一人情,正好找他一块儿算账。”    他边说边拍了拍哑巴的脑袋,力道还不轻。    那人吞吐:“昨天你才说平哥欠你的情,我们上你的当回去还挨了顿骂,今天又成你欠他的了……”    “昨天的事不就是我欠他的么,今天把这哑巴交给我处理就当还了他的情。”    “不是这样……”    那人被他绕晕,话都说不利索,却仍然僵持着不放人。    蒋毅火了:“给是不给?”    那人想了想,终是撒着气走了。    被留下的哑巴猛的下跪,又朝蒋毅磕起头来,一边呜咽着发出粗瘪的声音,试图解释偷东西的事。    蒋毅道:“你走吧,以后别在这儿出现。”    说罢抬腿朝烟铺的方向走来。    秦淮问:“都走了?”    “嗯。”蒋毅抬眉盯着她,“看见人被欺负怎么也不帮个忙,别人就算了,这几个看在陶西平的面上多少也会听你的话。”    她讪讪的没说什么。    他又问:“你吃饭了么?”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吗?”    “没。”    “想吃什么,我请你。”    他毫不客气,点了红三剁和酱烧肥肠,还有两碗白米饭,就那么伏着烟柜吃起来。他深麦肌肤脸瘦长,鼻挺唇薄眼皮单,耳朵也薄,鬓发极浅贴着耳廓。    秦淮看着他:“我以为干你们这行都铁石心肠,想不到你还挺仗义。”    “你知道我干哪行?”    “你和陶西平认识,他们叫你毅哥,还能是干什么的。”    “……你既然知道陶西平是干什么的,又那么讨厌他,为什么不报警抓他。”    他开口随意,还扒着饭,吐字有些模糊。    她反应极快:“正因为讨厌他,所以他干什么和我没关系,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轮不到我出头。”    他看她一眼:“那你会举报我吗?”    她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却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继续吃饭。    一刻钟后,老王领着小张过来打牌。    “蒋老板,我烧的菜好不好吃?”    蒋毅正喝着茶,闻言朝老王竖了竖拇指。老王递给他一支烟,但被他拒绝了。    “奇怪哩,你竟然不抽烟?”    “抽。但我抽烟没瘾,一包能抽好几天,好几天不抽也能过。”    眼瞧二人已展开矮桌围坐,一边聊天一边洗着扑克牌。    这厢小张却悄悄凑近秦淮:“姐,虽然陶西平有两个厂,但听说他也做着大生意,很不错的,他没离过婚,也没有儿子,你可以考虑考虑他。”    秦淮就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敲他:“多管闲事!”    老王搭腔:“小张别惹你秦淮姐,陶老板都不敢惹她你敢?”    “不敢不敢。”    小张连声附和,一面蹿至矮桌和他们打起牌来。    秦淮喜欢玩牌,也蹿了过去,却被赶走。    她不满:“凭什么你们占着我的地盘还不让我玩?”    “玩什么玩,生意不做了?”    蒋毅理着扑克,口气极自然。    小张眉眼上扬瞅着她,眼风很是暧昧。    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临近饭点儿,老王携小张回了饭馆开工。秦淮收拾柜面时总觉得门口藏着一人,可细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反复几次,蒋毅生疑:“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说,“晚饭想吃什么,我请你。”    “今晚有事,饭就不吃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看了看手机,才六点半,因不想错过分毫,便收摊让他送。    天将擦黑,二人并肩走在路上,秦淮为打探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天,却半晌入不了正题。原因是她老觉得身后有人,就像方才在店里一样,可细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回连蒋毅也察觉异样,行至拐角忽然一声吼:“出来!”    便瞧一人畏缩着站出来,他穿着脱线坎肩,高低不一的裤腿,破皮的鞋,脸上肿着淤青,脑门带着血。这人是下午在花坛挨打的哑巴。    蒋毅问:“跟着我干什么?”    哑巴不会说话,只是局促的站着。    “走吧,别跟着我。”    说罢,二人继续前行,不料那哑巴仍然跟在身后。    蒋毅并不理他,等行至秦淮家门口和她道别,才又正眼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指了指秦淮:“要是不想走就跟着她。”    哑巴猛点头,秦淮吓一跳。    “跟着我干嘛?”    “保护你啊。”    “不用,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陶西平再来你不怕?”    她迟疑,打量哑巴干瘦的身材:“他在也没什么用,我保护他还差不多。”    蒋毅笑:“那也行。”    说完就走了,她连诶了好几声也不回头。    她只好看着哑巴:“你还是走吧,我不需要人保护,也照顾不了你。”    说完便上楼去,并不管他的去留。    那是一幢陈旧小楼,墙墩伏着一丛炮仗花,丝状的花冠橙红的色,在路灯下静谧绽放。    秦淮回到家洗了澡去睡觉,也不往窗户外看上一眼,原想着不理不睬晾那哑巴一晚,他自感没趣就会主动离开,却不料隔天一早,等她准备赶去店铺时,那哑巴还在院里站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咧嘴冲她笑,嘴角挂着干涸的血。    她已没什么好气,自顾去往烟铺,依旧不想理他。    那时天刚亮了没一会儿,卖早餐的阿婆已挑着扁担在旁边落脚。她照旧懒洋洋伏在烟柜上,问阿婆要了碗饵丝。    阿婆盛了一碗递给她,瞧了瞧站在铺外的哑巴。    “小伙子和人打架了吗,脸肿的就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    他又咧嘴冲着阿婆笑。    阿婆看了看秦淮,秦淮朝她指指喉咙,摇了摇头。    阿婆立即明白,又从桶里舀了一碗早餐递给他。    “大早上的,吃点东西精神好。”    他看秦淮一眼,不见她有什么示意,于是摇头摆手拒绝。    “吃点吧,吃点东西伤好的快。”    他又看秦淮一眼,却见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放横了手机打游戏。    阿婆仿佛明白了什么,扯开嗓门教训:“死女娃,你不得了了,逮个耗子整个麻雀就够了,你现在竟然连男人都敢打,你看看你给人打成什么样了,连吃口饭都要看你的脸色,你这么凶咋能嫁出去。”    秦淮皱眉:“我没打他。”    “没打他他不敢吃饭?”    她无奈,挥挥手:“吃吃吃。”    哑巴这才欢欢喜喜捧过饭碗。    那阿婆念叨:“还说不是你打的。”    她无奈的撇撇嘴,没说什么。等一局游戏结束,她给阿婆掏钱,阿婆找零她却不要。    “吃你两碗就给两碗的钱,别回头反悔了又问我要。”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阿婆又准备训她,却见路东出现几个人,于是着急火燎赶秦淮。    “快藏起来,陶西平来了。”    她吓得抓了手机往柜子后面躲去。    一旁的哑巴见状,随即搁了饭碗,跳进柜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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