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原本是要将女婿迎到堂屋的,谁知他一抬腿,提东西直接进了西屋。    毕竟是女婿第一次上门,还是这么体面的一个读书人,西屋又小又简陋,刘氏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回头去看女儿。    宝如同样是不解,不过相公这么厉害,宝如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便道:“娘,他心里有数呢,进屋就是了。”    刘氏“唉”了一声,虽觉得不对,但她一向是没主意的,见女儿也同意,便不纠结了。把女婿迎到屋里,让女儿陪着,一面招呼小鸽去叫林老实林大山他们,一面走到灶房,发愁上什么茶水和点心。    别说是刘氏,一家子都没想到,今日陆二郎会上门来。    毕竟,昨日刚醒,想着该要修养身体的,亲家母哪能放心让人过来呢?    所以,不说是茶水点心没准备,家里压根就没留什么人,除了她和小鸽留在家里打猪草做家务,燕如躲在东屋不出去,其他人全都去了地里。    谁曾想,还真就上门了。    刚才见到女婿时,刘氏是又惊又喜,也彻底放了心。女婿身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更兼他斯文有礼,对女儿也是呵护有加,刘氏心里满意的不得了。    可这会儿,面对空空如也的灶房,刘氏彻底发愁上了,正琢磨着上什么东西好,就听木门吱呀一声响,宝如从身后进来了。    刘氏惊道:“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赶紧陪着女婿去,第一回上门,哪能让他一个人干坐着。”    她说这话,不仅仅是害怕失礼,因为她突然想到,东屋里还有个燕如坐着呢。    燕如和王氏的想法,不用想刘氏就能猜到,肯定是不甘心的。今日女婿上门,燕如若是看到女婿身子好好地,且还仪表堂堂,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女婿,虽然原本是燕如的未婚夫,可她们一没争二没抢,还白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如今人好了,可不能让那对母女再把桃子给摘回去了。    苦给她们留着,好事都让王氏母女享受,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宝如却没想那么多,径直道:“没事的,也是相公让我过来,说是突然间上门,您肯定是没怎么准备,便让您别忙了,上些凉好的滚水就行。”    听到是女婿叫来的,刘氏眉头一松,对陆二郎更加满意。    不过,刘氏却道:“这哪行,女婿客气归客气,咱们却不能这样,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你先回西屋,我看着整治两个吃食出来,要不了多久的。”    说完,便推着女儿往外走。    宝如没法,只能从灶房出去了。谁知刚走到庭院,便见燕如鬼鬼祟祟地趴在西屋窗子上,探头往里面瞧,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言自喻。    宝如不禁想起先前的事。    一听说陆二郎昏迷不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堂姐便哭的肝肠寸断,怎么说也不愿意嫁到陆家去了。再看如今这场景,鬼鬼祟祟打量陆二郎的样子,这是心里后悔了?    宝如替相公不忿,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今堂姐这行为,更是让她心里觉得讽刺,便大声叫道:“堂姐,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她声音不小,燕如原本就心虚,被声音一吓,险些瘫软在地,一回头见是宝如,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至于陆二郎,也从西屋里走出来,担忧道:“出什么事了,宝如?”    宝如笑着走上前,半点也不避忌三个人的关系。毕竟代嫁这个事情,她没做错,陆二郎更没做错,所以一点也不心虚。    嘴里说道:“我是看堂姐鬼鬼祟祟地趴在西屋外面,也不进门,也不叫人,就伸着头往里看,觉得奇怪,这才叫了一声。”    说着话,她眼睛却看向陆二郎,想着,相公要是对堂姐有一点点留恋,那她就真的说话算话,再也不理他了!    与此同时,燕如也收起怒目,抓着辫梢低下头,用自以为最美的角度,含羞带怯地看了陆二郎一眼。    其实,见到陆二郎样貌的时候,燕如是真的后悔了,后悔的要死。    尤其,看到他身子好好地,瞧着一点异样也没有,她甚至怀疑,生病这件事,是不是陆家故意做出来的骗局。    越想越是不忿,她心里恨死了宝如,可是偏偏,在陆二郎面前,又不敢露出恶毒的一面,便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说道:“妹妹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就是路过而已,哪里鬼鬼祟祟了。”    那一眼,柔柔弱弱又含着情意,可惜却是媚眼抛了瞎子。陆二郎嫌弃的瞟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厌恶,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不明白明明是堂姐妹,怎么差距这么大。    一个自然率真,一个却是做作扭捏,兼之心思恶毒,瞧上一眼,陆二郎都觉得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同样一件事,我自然是信我娘子的。”    陆二郎轻飘飘道:“至于你,想必就是那位背信弃义,为了自己、连堂妹都往火坑里推的林大娘子了。按理,我该随着宝如叫你一声堂姐的,可惜,宝如如今虽过得好,却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身为她的相公,自然不能跟外人一起欺负她,所以,以后再见面,林大娘子也莫怪陆某将你当做陌生人对待。”    话语中,并没有避忌先前这桩婚事是个“火坑”的事实。    这话说完,宝如有些惊讶,她想到陆二郎会相信自己,可却没料到,后面还能有这样一段话出来。    至于林燕如,则是完全惊呆了。    背信弃义……把堂妹往火坑里推……陌生人……    句句都在她伤口上撒盐!句句都往她脸上打啊!    林燕如一张脸都臊红了,完全没想到,陆二郎会将厌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任是她再怎么厚脸皮,这时候也待不下去了,一转身哭哭啼啼跑回东屋去了。    “走吧,娘子。”    见宝如还愣愣的,陆二郎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站在外面晒太阳,是谁说的怕黑的?”    说完,牵着她的手回了西屋。    “相公。”    直到坐回到椅子上,宝如还是有些发愣,看着他欲言又止:“你……”    “嗯?”    陆二郎倒了杯凉滚水递给她,接口道:“宝如也觉得我刚才的事,做的过分吗?”    宝如接过杯子,随即摇摇头。    不过分,反而很解恨。    从小到大欺负她的人,居然被相公三言两语就给打跑了。    相公也太厉害了吧!    陆二郎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笑道:“她虽是你堂姐,但你仔细想想,她做的事,便是陌生人也做不出来,若是我的病没……”    “相公——”    宝如连忙掩住他的嘴,阻止了下面的话:“不许再说了。”    这样不吉利的话,她一辈子都不要听。    “好了,我不说。”    陆二郎轻声道,嘴唇一动,不免就磨蹭到她的手心,见宝如睁大眼睛,陆二郎笑了笑,顺势就在她手心里亲了一口。    宝如连忙收回手,摩挲着那痒痒的地方,湿漉漉的眼睛瞪他道:“大坏蛋!”    “就是大坏蛋,怎样?”    陆二郎笑着凑到她跟前,轻声说:“以后只许给我一个人欺负,其他人若是欺负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去帮你打回来。”    宝如抿嘴笑了笑,食指点到他嘴唇上,小声道:“你也不许欺负……”    难得见她这样娇俏的笑,陆二郎心里一动,正待要上前,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他皱皱眉,只得又规矩坐到了椅子上。    回来的正是林老实和林大山夫妻。    早有村民去叫了三人,三人虽不大相信,可见来人说的信誓旦旦,便也洗了手脚往家里赶,刚好跟前去找人的小鸽撞上。林老实这才相信,秀才孙女婿是真的来了。    林老实是真的高兴,一路上见到跟他说这事的村民,也都笑着一一回应。    而林大山夫妻,脸色则要抑郁的多,尤其是王氏,原本打好的算盘,如今全然失灵了不说,陆二郎突然上门,也打得她措手不及,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办才好。    三人各怀心思,快步回到了林家。    而林家村的村民们,见到这三人,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也都热热闹闹的跟着过来了。    一进门,王氏便立马换了一张笑脸,率先往堂屋里跑,一边跑一边还高声笑道:“哎哟~女婿来啦,在哪儿呢?我看看人——”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堂屋了,可触目所及,半点儿陆二郎的身影都没看到,笑声顿时卡在喉咙里,一张脸也拉了下来。    身后,村民们见王氏张口就叫“女婿”,一个个纷纷摇头,嘀嘀咕咕直骂她不要脸,有那泼辣点的,更是直接笑着调侃道:“哎哟喂,这笑话儿可就闹大了,你家燕如不还在闺房里好好坐着呢吗?哪来的女婿啊?真是笑死我了哟……”    这话一出,身后的村民们立马是哄堂大笑。    林老实气的脸上发红,瞪了林大山一眼,怒道:“不会管管你媳妇儿?尽在这儿丢人!”    林大山也是怒气冲冲,可面对他爹的怒目,以及村民们的嘲笑声,脸上臊的通红,一把把王氏从屋子里拉出来,险些将人拽的摔倒在地。    正闹哄哄的时候,陆二郎牵着宝如的手,笑盈盈地从西屋里出来了。    “林三叔,李大娘,刘二婶儿……”    陆二郎笑着跟过来的村民们打招呼,许多刚刚见过一面的村民名字,竟是叫的一字不差。    闹哄哄的村民,安静了一下之后,再次说笑了起来。    “哎呦,秀才公还记得我啊,这记性可真好……”    “那是!人家要是跟你一样的记性,哪能考上秀才呢?”    “我可去你的吧——”    陆二郎好脾气的笑了笑,任他们说笑,转头对正中央的林老实作了一揖,道:“想必您就是爷爷了,孙女婿拜见爷爷。”    林老实听他这称呼,脸上的褶子一层层笑开,活像是一朵菊花。    就在这时候,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道:“陆二郎,这还有你伯父伯母没拜见呢,快来认认人呀!”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了。    村民们的眼睛,全都放在了陆二郎脸上,就连林大山和王氏,也都跟着一起转过头去。    却见,陆二郎刚才好好的笑脸,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倏然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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