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二十一 问心　　次日。　　景轩醒来时，江书然正在收拾行李，景轩愣愣的看看，昨晚他太累了，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去做什么也没说，倒头就睡了，这时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顿时又觉得万念俱灰，心如刀绞。　　永不相见吗？　　他再一次被抛弃了，再一次....　　景轩呆呆的坐在床上，眼中无限悲凉。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就算我当年做错了，为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就算是...就算是我只能做个下人或者永不见光的暗卫我也认了，可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江书然回头见景轩已经醒了，笑道：“轩儿，快些起来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回漠北去了。”　　景轩扭头看着他，轻轻的笑了：“师父，轩儿...不想去。”　　江书然没理他，拿着衣服折了几下，然后装进包袱里，才说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你和我去漠北，休要多言了，赶紧的，我还要赶回去。”　　说罢转身出去了。　　景轩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禀明了江书然后，景轩回了一趟北院，他走得很慢，不是从以前常走的小路，而是从花园通往北院的大道走去。　　风吹起他的长发，吹起他的衣袖，他也只是沉默的向前走去。路上有些叶子已经开始掉落，飘扬而下，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目光中忽然出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景轩顿了一下，转身走了过去，他蹲下身子，目光向上逡巡，而后看向了一道划痕，景轩嘴角勾起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　　“爹，你看这里有棵高高的树。”五岁的景轩坐在景傲的肩头，乐呵呵的笑着。　　“爹爹，这是什么树？”　　“这个啊，是梧桐。”景傲把他放下了，牵着他的手说道。　　景轩抬头看着，奶声奶气的问：“那轩儿以后也能长那么高吗？”　　景傲摸了摸他的头，乐道：“你快些长大，以后说不定也有那么高。”　　景轩跑到树下面，背对着树：“爹爹，快给轩儿做个标记，以后轩儿就知道自己长高多少了。”　　“好好好，都依你。”景傲蹲下身子，拿出自己随身匕首，在树干上深深的划了一道。　　景轩拍着手笑道：“爹爹真厉害。”　　景傲拍了拍他的头：“你呀，净会拍爹爹的马屁。”　　景轩捂着头，嘟着嘴：“爹爹，娘亲说了会打笨的，再说了，我没拍马屁呀。”景轩飞快的跑开：“除非爹爹是马。”　　“哎，你个臭小子，看我抓到你怎么收拾你。”　　“来呀，来呀，爹爹追不到我，追不到。”　　两人嬉戏的身影越来越远，景轩将头抵在树干上，一滴泪从眼中划落。　　　　他站起身来，背靠着树，掏出一支匕首，在自己头顶的树干后划了一道，转身看着那两道划痕相距的长度，喃喃的道：“轩儿仍是轩儿，可爹爹却不似当年了。我也不敢求您待我一如当年。”　　　　就在说完这一句话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水清浅逝世的那天，想起那只刺穿水清浅的箭，想起那永远不再睁开的容颜，想起记忆中景明最后留给他的明媚笑容。景轩猛地捂住自己的头，良久，他跌坐在地上，眼泪滚落，抖着肩膀泣不成声，缓了一下才哽咽的开口：“我怎么能去奢望他们原谅我，就算是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我离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我只求我死的时候，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牵念，谁...都不要记得。”　　景轩抬手看着自己左手手臂上的黑线，已经上升到大臂部位，很快就会往心脏部位蔓延而去。　　三年前中的毒，前两年蔓延得还算慢，今年已经很快了，照这样的速度，想来自己很快就可以去陪娘亲了。　　既然结局已定，我希望还能用这残败之身为你们再做一点事。　　“你们一定要...要很幸福，比当年的我还幸福。”　　　　景府大门。　　江书然和景轩两人各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两人的行李。　　“江大哥，一路平安。”景傲和江书然两人拱手互别。　　“此去漠北路途漫长，大哥珍重。”　　江书然现在看见他，已经没有昨天的火气了，想起自己下手应该有点狠了，当下心里也有些歉意，说话自然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他拍拍景傲的肩膀，轻笑：“文修，昨天我下手重，可有大碍？”　　景傲看了他一眼，笑着回道：“大哥心疼了？”　　江书然没好气的看着他：“谁心疼你了？”　　景傲回道：“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也就好了。”　　江书然点了点头，对他道：“轩儿我带走了，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景傲看向景轩，景轩也抬起头来看他，两人都没有说话，景傲看着他，良久，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轩报之以一个温暖至极的笑，这是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不带一丝勉强，如春风拂过人心，让人只见一眼便心生幸福之感。　　他见过很多次景轩的笑容，浅浅的，疏离的，不经意的，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令人心动。　　干净纯粹，释然而明媚。　　“好好照顾自己，轩儿。”景傲温声。　　景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他，父亲他刚刚叫自己轩儿？是的，他没有听错，因为记忆太遥远了，如今竟让人有种幻听的错觉。　　景轩低下头，掩住自己微红的眼眶，轻声答道：“我会的。”　　景轩撩袍跪下，将手中的配剑举过头顶：“这把剑乃是您当年所赠，如今轩儿就要走了，这把剑还给您吧。”　　景傲看着他手中的剑，片刻后推回给他，淡淡的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你留着吧。”　　景轩接过剑，温和的道：“如此便多谢父亲了。”　　江书然走过来，对景轩说到：“轩儿，咋们走吧。”　　景轩点点头，牵着马往后走，他突然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景傲，然后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景傲觉得自己的心震颤了一下。　　景傲摆摆手。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景轩忍住内心的悲伤，努力的告诉自己要笑着。　　两人之间已经相距十几步，景轩咬住自己的嘴唇，终是没忍住，他转身大声的喊道：“爹，余生多多珍重。”　　他跪下来，对着景傲磕了三个头。　　自古别离伤人心，风有些大，景傲觉得自己的眼睛竟有些酸涩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