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丝草自外面带来了消息,打探到那一晚带走玉版的人的消息了。  自打那晚之后,宝钗就让丝草燕草去寻了当晚自摘星楼到双柳巷沿路的小贩、更夫来问。她们也明白不能让人知晓,只告诉那些人说是和姐姐一同上京寻亲,姐姐走丢了。两个姐妹打扮的可怜兮兮的,长得又像,挨家挨户的问过去,还真的被她们打听到了。  那人家里是卖糖人的。那日的生意比平日里好很多,虽然多准备了糖,但还是很快卖完了,于是就叫儿子回家去拿,不想就在路过小巷时见到了几个长得粗壮的人。穿着粗布短褐,肩上却扛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凶得很,只一眼,就吓得那买糖人家的孩子动都不会动了。或许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俺害怕,不敢告诉爹娘,不过俺觉得该告诉你们,”那男孩皱着眉,眼中有恐惧,有同情。他是听说了丝草的事后偷偷跑出来告诉他们的。  薛宝钗知晓后,也是皱眉,这样的消息实在是鸡肋,五大三粗的人多了去了,身穿粗布短褐的人更是十之八九,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辛苦你们了,下去歇会儿吧。”薛宝钗笑道。  “是。”丝草燕草二人低声应道。  不一会儿莺儿打帘进来。“姑娘。”  “嗯”薛宝钗应声抬头,见其慌张,“发生了何事?”  “姑娘,林家老爷进京了。”  薛宝钗闻言笑道:“这不是好事?如此慌张是为何?”欠身坐下,伸手拿了只汝窑白瓷小盏把玩着。  “可是,林老爷进了京,林姑娘岂不是······”  “莺儿,我平日里是不是惯着你了。”薛宝钗脸上笑容不见,将瓷盏轻轻敲在桌上,侧头望着莺儿,“别家的事也是能枉加议论的?而且还是主家的事。”最后一句语气很轻,寓意很重,奴仆议论主子,已经算是背主了。  莺儿一惊就要跪下。薛宝钗让灵儿扶稳了她。莺儿泪眼婆娑的望去,薛宝钗的身影模模糊糊,声音却很是清楚,“莫忘了,当初留你是为了什么。”  莺儿一怔。薛宝钗已经摆了手,“你下去吧。”莺儿愣怔着叫婆子扯了下去。  薛宝钗叹气:“原来她是这般想的,好没意思。”  灵儿抿嘴笑,姑娘觉得没意思,不过是对莺儿口中那人没意思罢了,又正了神色,她只是心中想想,可不算非议主子。  “灵儿,”薛宝钗唤了一声,却没见灵儿反应,“灵儿?”  灵儿这才听见急忙道:“姑娘,奴婢在。”  薛宝钗瞧她一眼,“怎的,吓到了?”  “瞧姑娘说的,奴婢可是老虎胆。”灵儿笑道。  薛宝钗嗤笑一声,道:“扬州的林老爷到了,你去告知王妈妈,备份重些的礼,亲自送去。态度要好些。”  “是”灵儿不敢多问,只得下去了。  这一日到达京城的不仅有林如海,还有薛蝌。薛蟠随着王子腾一同去了任上,薛家的生意可不能没人打理,虽则薛蟠只占个名,可这皇商的生意也讲究名正言顺的,薛蟠是薛家宗子,没了这个名号,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搬下去。薛宝钗料到会有这个情况,毕竟她在哥哥禁足期间插手生意,也都是打着哥哥名号,于是早早给金陵老家去了信,让同为一宗的堂弟薛蝌来金陵主事。  此时薛蝌正在前院局促不安的坐着。  薛姨妈的兴致不错,看着面前芝兰玉树般的堂侄,满心都是喜悦,“令尊令堂可还好?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在五年前,那时你还是小孩子,这么高”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薛蝌腼腆的笑笑:“承蒙伯娘问询,家中一切都好。劳伯娘挂记。”  “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作甚。”薛姨妈笑道:“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随便想做什么都可以。”  薛蝌含笑谢过,厅中气氛,一派和乐融融。  贾府  林黛玉泪眼婆娑的望着面前的父亲,父亲老了。虽然腰杆挺得笔直,身板却清瘦了,面上多了皱纹,鬓边有了白发,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黛玉泣不成声,她怎么忘了,母亲不在了,最难过的是父亲啊。  林如海见女儿已经长大了这许多,上次送走她,还只是及腰,现如今,已经及胸了。见女儿又要哭,心中万般滋味,也不好当众表现出来,只能略显笨拙的喃喃道:“囡囡,别哭,爹爹这不是来了,别哭,啊。”  贾母含笑将林黛玉拉进怀里,手轻轻的拭去黛玉脸上的泪珠,嗔道:“傻丫头,哭什么,这是好事。”又见林如海风尘仆仆样子,知道他定是一进京就来了贾家,可见对贾家的尊重,对岳家的看重,贾母心下对这个半子越发满意,和蔼道:“如海,一路赶来定是累了,先去休息一会,你二哥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又问王夫人:“如海的院子可收拾妥了?”  王夫人迟疑道:“姑老爷来得急,还未收拾妥当。”  贾母皱眉:“那就不用收拾了,我记得你不久前不是让人收拾出了梨香院?那里就不错。”前老国公生前住的地方。  王夫人刚想说那是留给薛姨妈的,又想起薛家母女并不曾住在贾府,只得应下。  林如海待着两人说完方开口:“劳岳母,嫂嫂费心。只是如海乃奉召进京,还要进宫一趟,怕是不能陪着岳母······”  贾母闻言急道:“陪不陪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打紧,可不能耽搁了正事,还不快进宫面圣去。”黛玉也忙到:“爹爹记得先去梳洗一番。”“对对”贾母赞赏的看了黛玉一眼:“快去伺候姑老爷洗漱更衣。”  林如海鞠躬离开,走之前对着黛玉微微点头。  待林如海出去后,王夫人似是随意的笑道:“姑老爷也真是的,知道他惦记黛玉,可也不用这般莽撞,那可是圣谕!”  贾母不做声,只是轻轻环住黛玉安慰着。黛玉眼中湿意更重,觉得爹爹都是为了自己,心中却更熨帖了些。  此时林如海也在想着圣谕。圣上让他进宫之前先来贾府一趟,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考虑到他许多年不曾见过女儿,给他一个恩赐?  林如海正这般想着,就见常随林寂一脸严肃的进了门。林如海想他招手。林寂便心事重重地走过来,将他打听到的事,一一向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听着,神情从淡然到震惊,再到眉宇深皱。最后听说黛玉受皇后眷顾,由太医院元正诊病事,反而淡定下来,深深叹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囡囡无事便好。”圣上的性子他也知道,好施恩,好赏赐,皇后事事以圣上之意为先。最让他担心的是贾府。  富贵世家奢华些原不算什么,可这一路看来宁荣两府岂止是奢华!荣禧堂内香炉中烧的是鸡舌香,极为难得,是爪哇国进贡之物,皇宫大内也是少见,可在贾府内却只随便被放在了鼎炉旁的匣子里。丫鬟们换香时,也是胡乱抓一把丢进炉中,可见其平日情形。况且先下两府的地位最高职位最重的是西府的贾珍,东府的贾赦,可偏偏就是这两人最是荒唐。  至于贾政,林如海想到这位妻兄也是头疼。当年岳丈也知道长子贾敬是个靠不住的,迫于规矩只能让他继承了爵位,然后督促次子贾政读书科举,只是贾政屡试不中,岳丈无奈之下,只能扯下老脸,进宫向先皇为贾政求来了个六品官。可这都三十年过去了,朝中来来往往换了多少人,他的这位妻兄硬是没动地方,还是今上登基大赏天下之时,才升到了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贾政出身高,性情严肃谨慎,文采却一般,若是在别处倒也罢了,可偏偏户部是各家勋贵蒙阴入职最多的地方,五步一公,三步一侯,加之户部掌管天下土地,税贡,还有国库,在其间任职,必须谨慎认真。以是贾政最出挑的地方放置其中,反而成了不出挑。这可能也是他这么些年都一直原地踏步的原因。  林如海长叹一口气,这半年来,从薛家姑娘那里接到过几封信,有玉儿写的,也有薛姑娘写的。薛姑娘信中曾言,贾府日渐奢靡,人们只知府里富贵,却不见门外之险。言辞之间,颇有些担忧。他本不在意,贾府权大势大,难免会有些人依着贾府的富贵作威作福,并非是什么大事,只当薛姑娘实在杞人忧天。可先下见了这情形,反倒是自己武断了。想到薛家是皇商一事,林如海对林寂道:“荣国府内的御用之物,可有薛家送来的?”  林寂脸色一正:“才要告诉老爷,这件事说来也是奇。以前是有的,自打薛家太太进京之后就没了。两家往来还是有的,薛家送来的东西也很贵重,只不是御用的。”  林如海沉吟片刻,笑道:“她倒是谨慎。”  林寂不敢问“她”是谁,只能低头不言。  这件事不由得薛宝钗不谨慎。御用,顾名思义是皇家所用之物。臣子家中倒不是不能有,是圣人赏赐的便可,私下流通却是重罪。对于皇商而言,比起自己花费许多银钱去打通关系,从自己仓库中拿出一些要上贡的物品来送人更加省事。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什么罕物没有见过,就是要进贡的御用之物才更能让他们满意,不少家族就以自己能使用御用的东西而得意洋洋。因此大家心照不宣的认同了这种做法。有不少,甚至绝大多数的皇商或者别的什么人都会在押送贡品进宫之时,自己偷偷留下来些,用来打点关系,或送与他人。  前世薛家一直是这般做的,直到灭族之祸降临。  对于贾家收受贿赂不算重罪,但对于薛家,是灭门的大罪。以是,在薛宝钗来京之后,在薛蟠禁足之后,暂时接手了薛家在京城的生意,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除了商用,薛家名下商铺内任何人不得随意提取使用任何商品货物,无论贵贱。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那些要送进宫中的各类物品。  开始自然是一片反对。那些掌柜管事,看着最是坚决,其实只是纸老虎,薛宝钗就借查账的机会收拾了几个,就没人在说什么了。母亲不懂经商,她只说是直接拿现成的东西送人没有诚意,母亲就应了。最难应付的反而是那些吃拿惯了的世族大家。  丫鬟婆子什么的,多给些银钱,平日里给些面子就打发了。最难得是那些以得到贡品为荣的贵族。在他们眼里,贡品再差也是皇帝老子用的,拿出去夸耀,倍有面子。珍稀物品再稀有,也要拉一个档次,自然不甚满意。  贾母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当着人面还夸宝钗持重能干,懂得持家。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宝钗过于老成世故,没了小姑娘的天真娇憨,不甚讨喜,但因两家也不甚亲近,也就没怎么惋惜。  邢夫人自是背地里和别人一道冷嘲热讽。她自己娘家不争气,就盼着妯娌王夫人娘家犯个大错,王家出事,别人担心,她却暗喜,这下薛家这般,她自然也乐得别人说这样的话,好落王夫人的面子。  王夫人最是紧张,王家出事,她在贾府的权威也失了不少,妹妹家又出了幺蛾子,她心里很是不安,问了妹妹,妹妹却说是为她好。万般无奈,只能在心里安安责怪侄女,原来对宝钗再满意,也失望了,想要宝钗嫁给宝玉的心也淡了不少。  王熙凤对宝钗的心情很复杂。对于这个表妹,她既有欣赏也有防备。宝钗为人圆滑,面面俱到,相处起来最是省心,从不曾添什么麻烦,还几次主动帮忙,为她省了不少心。可这样的人也最是不好拿捏,偏偏姑母又将她当做准儿媳。宝玉如何得宠贾府上下谁不知晓,无论她做的如何好,等宝玉媳妇一进门,这中馈定还是人家的。若是那媳妇是个不知事的,她还可以拿捏一二,若是像薛宝钗这样的精明人,自己这多年岂不是给人当了踏脚石。所以比起跟她血缘相近的薛宝钗,她更愿意那位林表姑娘来当未来弟媳妇。这下宝钗出了事,她且喜且忧,还是舒了一口气。还与平儿打趣:“宝丫头啊,还是嫩!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自己恪守规矩,倒显得别个都是不守规矩的。她这叫什么来着?”王熙凤皱眉问平儿:“四个字儿的,柱子敲鼓什么的,什么来着?”  平儿想了想,开口道:“胶柱鼓瑟。”  林如海此时还不知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只以为宝钗是因为性格谨慎才如此作为,整理好了仪容,别过众人,出了贾府大门。  早朝说是早朝,却从早上五更一直上到了巳时。林如海不是京官,自然不能上朝,到了宫门,就在门边侯着。林如海恭恭敬敬的等到了京官们三三两两的出了午门,才从旁边走出来,随着来接他的宦官走进门去,间或和相熟的人打个招呼。  林如海被宦官一路引着到了御书房,见到了他的君主。  昭帝此时也很是疲惫。听言官和勋贵吵了一早上加上午的架,内容倒只有一件,田地,这一件却已经是叫他身心俱疲。土地是国之所安,其有事则国不安。前朝就是因为百姓之土地具为豪强乡绅所占,无处安身,加之三年大旱,徭役加重,这才官逼民反。自本朝开国,高祖为了稳定人心,并没有在土地制度上做大的改动,沿习了将人丁税,土地税等各类杂税归到一起收税的政策,恢复了乡老人的部分权利,将土地按照人丁多少适当分配,并且设立了若是开荒所得土地可免交十年税款的政策,鼓励百姓自发开垦荒地。这增加了大兴耕地面积和粮食库存,即便发生了饥荒,也有大量的粮食可以调用。而引起今日早朝争议的是高祖发布的另一条法令――圈地令。  当初国初立,文武相争,高祖为了安文官的心,极大削弱了武官的权力,又担心武官有鸟尽弓藏之感,于是颁布了圈地令,将前朝皇族贵胄之地交由武官勋贵自行圈占。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等确定了高祖是真的要补偿他们,勋贵们就争先恐后的开始圈地立旗,不久京城内外的田庄土地一哄而净,他们很快将眼光放到了京城外的广袤土地上。不过三年,东至山海关,西到太行山,北至燕山,土地十之八九都为勋贵所占。高祖虽有不满,却不能食言,只能置之不理。后代帝王为了不背上不肖子孙的名声,也是装作视而不见,及至昭帝,已是过了近百年,此时想要废掉圈地令已是难若登天。  昭帝揉着眉心,听着林如海说着江南盐场之事。待到林如海静声立在一旁,昭帝叹口气,忽道:“林爱卿对圈地一事,可有什么见解?”见林如海有所迟疑,又道:“朕要听实话,那些华而不实就不要再说了。”  林如海顿首应声,沉吟片刻道:“臣久居扬州,对京城之事不甚知晓。还望圣上准许臣说一些扬州之事。”  昭帝有些失望,但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点头应允了。  “扬州虽没有勋贵士族,却有不少乡绅豪强。两年前,臣与通判吕延芳一同踏青,只着常服到了宝应城外。暮春时节,正是插秧播种的时候,却不见田地中有人的踪迹。一直到了与广林交界之处,才出现了人烟,也是三三两两,懒懒散散。臣一时好奇,于是打发人去问。才知道,他们的土地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昭帝闻言眼色一沉:“继续说!”  “三年前,春洪冲破了年久失修的太湖堤坝,洪水淹没了宝应广林一带的十几个村子。那年的收成自是没有了。到第二年,百姓没了粮种,向官府借,官府却道前年救灾用光了库存的粮食。百姓无法只好向富商大户借贷,由官府作保,三分利钱。谁知第二年又是大旱,天不降雨,地里颗粒无收,只能再向富户借粮。富商不肯再借,还拿出之前的借条,要农户还债。此时那债钱已连本带利翻了几番,农户哪里还的起。于是富户们连带作保的官府一同上门讨债,还不起债的,用地契抵债。百姓不舍得,宁愿卖身抵债。谁知卖身之后,田地的归属权就随了买家,同样保不住田地。这样不过月余,田地落到了富户豪绅手中不算,好些农户失了平民的身份,沦为奴籍。”  林如海一顿,俯身跪下:“此事是臣失察,身为一方御史却不能体察百姓,监察官员,请圣上降罪。”  “后来呢。”昭帝面无表情的问,并不接林如海的话。  林如海心下一松,继续道:“臣与吕通判听闻之后自然是愤怒不已。可愤怒过后,细细想来,那富户庸官虽然可恶,但此事不能急于一时,若是将他们逼急了,将百姓的奴籍落定,就再难改了。只能徐徐图之。于是臣与吕通判商定,使人伪装成来往商客,欲买地养蚕,装作发现此事,愿意帮农户一把,假装与那富户做生意,高价买了这地面,同时也要招大量的长工,将百姓的卖身契要了来。而后发现卖身契的不妥之处,为了不担责任,将这件事告上知府衙门。然后又着人通知巡御史,查看官府衙门官粮储备一事。这件事才有了眉目。”林如海抬起头,直言道:“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方县治都需要如此权衡利弊得失,何况天下。圣上为国为民,固然辛苦,然为帝王者,既是天下之主,便要担得起江山社稷的重担。”  “看来林卿家对帝王之事很有研究啊,”昭帝面无表情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之事便是国事。浩瀚史书满满写着的都是此事。圣上饱读诗书,其中道理,先帝太师讲得比臣明白。”  “可朕并非有如同高祖先帝的刚强,前朝之事已经叫朕精疲力竭了。”昭帝扶额叹息。  “圣上尚且年轻气壮,何必做失意之态,况且有诸臣辅助,来日方长,圣上何必急于一时。”  “诸臣,那林爱卿何如?”  “臣自当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朕不要你死而后已,只要你鞠躬尽瘁即可。”  林如海闻言愕然抬头,只见昭帝面目带笑,哪里还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薛宅  薛宝钗仔仔细细的将这半年来京中各个铺子的情况一一向薛蝌说来。  薛蝌端坐在一旁,低头细听着,眼中满是敬佩。和觉得薛宝钗在胡闹的别个人不同,薛蝌早早的就觉得拿进贡之物作为孝敬实在不妥,奈何人微言轻,自己又不愿得罪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下被薛宝钗如此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心里高兴之余,对这位还未及笄的堂姐自然是满心佩服,更别提这位堂姐还精通治理之道,将十几家铺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只有真的管过,才知道那些个管事掌柜有多么难缠,他以前只是管自家的两家当铺就累得要死。  “蝌兄弟,这家笔墨铺子的得利逐年下降,总不是办法。我看过了,各色笔墨纸砚皆有,质量也不差,只是名气比不上旁边的翰墨轩,我就叫他们换了一处铺面,这几日就要搬过去了,蝌兄弟要多关注下。”  “好,我会注意的。”薛蝌点头。  薛宝钗手指拂过面前的单子,“这几家掌柜精明能干,只是不好应付,蝌兄弟多多费心,他们也会是不错的助力。”  “嗯嗯。我会努力的。”薛蝌又点头。  “这几日有一批货物要送到,是要送入大内的贡品,蝌兄弟记得查看。其余的倒没什么了。蝌兄弟接过去先干着,若是有什么不妥,尽可来问我,宝钗随时候着。”说着,薛宝钗抬起头,展颜一笑。  “嗯嗯,我知道了。”薛蝌再点头。旁边倒茶的灵儿忍不住抿嘴笑,原来还担心堂少爷奸猾,会欺负姑娘,谁道是个呆的。  直到薛蝌走了,灵儿还在笑。薛宝钗扶额,拿手揉着眉头:“闲的?还不去看看丝草她们回来了不曾?”  灵儿应声下去了,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园中的丫鬟婆子见了,背后免不了一阵嘀咕:“你说姑娘房里的另一个大丫鬟定了没有?”  “哪能呢?要是定了,那位能这么高兴。”  “你说莺儿姑娘好好的,怎么就被姑娘支使到二姑娘屋里了。”  “不是说那屋的大丫鬟采荷犯了错,姑娘不放心二姑娘才让莺儿姑娘去了?”  “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没见莺儿姑娘刚走,那位就把她妹妹送进来了。这潭水啊,深着呢。”  “啧啧啧。”  ······  “姐姐们,阿婆,你们在说什么呢?”一管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人急忙看去是个八九岁俏生生的小丫鬟,正是灵儿的妹妹敏儿。  敏儿被默语救下后,就一直跟在默语身边,倒也学了不少本事。只是后来默语跟着王子腾一道去了甘宁,她就被丢下了。姐姐灵儿求了薛宝钗,让她进了薛宅。宝钗想着赵嬷嬷身边缺个小丫头,就叫她去了赵嬷嬷的院子。   此时敏儿是着了赵嬷嬷的令来给薛宝钗送东西的。薛家母女进京原是为了参加明年的大选,同京城五品官以上人家不同,薛宝钗并非是要选秀,而是选女官。历朝历代,宫中的男人就只有皇帝一个,宫中女子颇多,宦官虽不算是男人,到底也不是女人,于是管理所需设立了女官。女官同外面的官儿一样,也分个三六九等,每三年同选秀女一道在五品以下官员和富庶之家选出一百人,再进宫由皇后妃嫔择出三十人留下。比起秀女女官要学习的东西更多,何况时间就在明年春闱过后,只剩不过半年的时间了,所以赵嬷嬷作为过来人这几日一直没闲着。知道娘娘的心思是一回事,作为教养嬷嬷这是必须要做的。  那些人间了敏儿,面上不好看,不知道这小丫头听了多少,也不敢再说,作鸟兽散了。敏儿也乐得不睬她们,手捧着东西进了薛宝钗的屋子。  薛宝钗知晓这丫头年纪小,却比她姐姐更多了份急智,既喜她又怜她,见她进来就带了三分笑意:“这么这会子来了,可是嬷嬷有什么吩咐?”  “送东西来的,嬷嬷说了,姑娘肯定喜欢。”敏儿飒着大眼睛说道。  “哦?”薛宝钗笑着接过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白玉镯。薛宝钗一愣,看向敏儿,却见敏儿也是皱眉不解,开口问道:“嬷嬷可还说了什么?”  “嗯~,嬷嬷还说了‘见其表也,难测究兮。’说姑娘自会明白。”  薛宝钗心中默念一遍,看敏儿时不时看向桌上的点心,笑着拿帕子包了几块,塞给敏儿:“拿着,代我和嬷嬷道声谢,去玩吧。”  见敏儿出去,薛宝钗拿起镯子,却发觉镯子似乎轻了些。薛宝钗将镯子拿到眼前,细细看着。这玉质莹润,似乎比平日的白玉更加透亮些,透亮,是了,薛宝钗忽而明白,起身走到窗前,将镯子对着光。果不其然,这镯子是中空的。  中空的镯子,薛宝钗又想起嬷嬷说的那些话,叹一声气,自己可真是忙糊涂了,这般容易的字谜都没瞧出来。手镯可不就是‘守拙’,那八字意在敏于心,不可表外。别个不知,单这个薛宝钗还是很有把握的。  薛宝钗放下镯子,手指无意识握住袖中寒玉,眼神渐渐冷下来。掳走玉版的人在至今未寻着,且不说丝草燕草二人,张沐在京为官多年,又是任职刑部,却还是至今未寻着人,可见其并不简单。何况那日摘星楼附近皆是达官显贵,没有那个贩子有这般大的胆子。既不是求财,那便是报仇,可薛宝钗思来想去,都想不起来薛家何时有了仇家。只能让灵儿去打听那日在摘星楼出现过的人家都有哪些。  薛宝钗起身将桌案上的书册整理了,将其间夹杂的几张帖子抽出,单独放了出来。一张是湘云的,自打皇后娘娘赏赐了她一番,她现在在侯府自在多了;其余的都是公主府的,准确的说,都是萧子晗的,那日让她吃了亏,第二日就接到了她的帖子。当时玉版情绪不稳,宝钗半步不敢离开,就婉拒了。不想她是个有耐心的,隔三差五的就下个帖子。看着帖子上面无比诚恳的字句,薛宝钗很是头疼,不知道该拿这个出身高贵性子古怪的小姑娘怎么办才好。  薛宝钗叹一口气,认命的写起了回帖。不想不过一会儿就有丫鬟打帘进来了。  “姑娘,门上有帖子送来。”  薛宝钗手一顿,“可是公主府?”  丫鬟抿嘴一笑:“是贾府的帖子,林家老爷留了京。过的五日又是赦大老爷的生辰,两个一起过了。”  薛宝钗一惊,林如海此时回京便已是出乎她的预料,现在这是要留京任职了么。薛宝钗接了帖子,挥手让丫鬟下去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已经超过她前世所知的,到底是好还是坏?  “拿笔墨来。”薛宝钗吩咐道。  ······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林如海含笑和前来拜访的贾政话别之后,郁闷的走进梨香院。  京中最近不太平,或者说从来就没太平过。父亲离世时再三嘱咐,林家人丁稀少,要他远离京城纷争。他不违父命,在扬州一呆就是二十年,早已做好了死在任上的打算,不想一桩顾家庄案牵连甚广,逼得他只能回京汇报。想起在江南甄府见到的东西,林如海心中一阵狂跳。甄府与贾府牵扯颇多,若是有个万一------只希望他的岳家不要让他失望。  宝玉垂头丧气的立在厅中听着贾政的教诲。  “你这孽子,为父训话,你那是什么表情。”贾政皱眉道。“罢了,你平日就不成器。为父听人言,你私下说先生坏话,说先生不会教,可有此事?”  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学问也没多好,教我们除了背书还是背书,有什么用处?贾宝玉心中嘀咕,面上不由带出了几分。  贾政大怒,拿手指着宝玉就要骂,身边的门客詹光等急忙劝:“公子所言也是有理,那先生学问虽好,可不是也没能中举?又怎么教公子们如何学问。”  贾政:“学问是为开阔眼界,又不是非要做官,怎可以是否中举来评定先生。”见几位幕僚带上宝玉都是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贾政深感无力,只能叹气道:“罢了,若真如此,你林家姑父可是当年的探花,你以后可多多向其学着。”  宝玉躬身应下,就要离去。贾政见状道:“孽障!为父可说了让你走了?”宝玉急忙回转,贾政皱眉道:“走吧。”  宝玉退出正厅,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林如海,心里很是佩服,这世上还有让父亲都钦佩的人,又想到那是林妹妹的父亲,又觉得本该如是。但想起自己同林妹妹拌嘴之后,妹妹不再理会自己,心里很是不好受。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袭人见宝玉拿这黛玉往日送他的香袋发呆,心下明白宝玉已是后悔了,就顺水推舟的说道:“说来都是你的不是,往日里院子里的小厮同丫鬟拌拌嘴,你还要骂他们是蠢物,不懂怜惜女孩儿,怎么你自己又这样了?现在林家老爷来了,不定什么时候,林姑娘就要搬走了,你还这般,若是二人以后没机会见面,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宝玉忽而抬头:“林妹妹离开?去哪里?不会的,林姑父不会离京了,林妹妹不会走的。”  袭人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宝玉紧抿嘴唇,忽而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袭人心知他是去了黛玉处,心里松了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此时很少动针线的林黛玉正在和紫鹃一道认真的裁着。见黛玉拿起剪子就将料子裁做了几块,就要起针,紫鹃忙道:“错了错了,这料子短了。”黛玉皱眉:“往日不就是这么······”忽而想起往日里只给宝玉做,今日这衣裳却是给父亲做的。自己裁顺手了,可不就裁错了。黛玉干脆丢下料子,“白白浪费了这料子。”紫鹃叹气道:“之前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个不了解宝玉,姑娘还能不知晓?”  黛玉啐她:“你倒替别个来说我的不是。”  紫鹃笑道:“原本好好的,为非要计较。姑娘原本不也打算求元院正去看蓉大奶奶的?宝玉这么做难道不是合了姑娘的意。我看他素日待姑娘用心,姑娘小性,才有这许多事。”  黛玉正要回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宝玉不是?我不见他。”紫鹃道:“姑娘又来了,虽说入了秋,这秋老虎也是晒人,怎能让人在外头站着。”说着去推开了门。门外果是宝玉。  “二爷来了。我还当二爷再不进我们的门了。”  “些许小事,好好的,怎能不来?我纵使死了,魂也要来的。妹妹近来可好?”  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心气不大顺。”  宝玉笑道:“我知道为何不顺。”说着进了屋子,见到黛玉又在哭。  黛玉原本自顾自气着,听到宝玉说什么人死了,魂也要来,又止不住掉下泪来。宝玉笑着走进:“妹妹可好?”见黛玉不答应,只掉泪,宝玉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妹妹不会不理我,只是这般让别个见了,还以为我们不好。只要妹妹肯理我,凭着你怎样都好。”一叠声好妹妹叫着。  黛玉听了,别过脸去,只道:“你不用哄我,从今以后,不再见面就是,二爷只当我去了吧。”  宝玉听了,想起袭人说的话,心下着急:“妹妹若是要跟姑父离开,我也跟着一起。左右妹妹在哪,我就去哪,不分开”  黛玉听了又气又急:“胡说什么?”  宝玉想着父亲对林如海的推崇,心里越发肯定,“不是胡说的。若是林姑父,父亲肯定会同意的。我这就去。”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黛玉哭道:“你若走了,再别想我理你。”宝玉听了急忙忙回来。黛玉见他如此,心里更是不好受,“不许说这话,还嫌我被人编排的不够多吗。”  宝玉:“他们如何,干我何事?我只知道,若是妹妹不再理我,我就要疯了,若是再见不着妹妹,我就要死。”说着哽咽起来。  黛玉听见他又说死,急的拿手戳他额头,又见他眼泪朦胧,却还是凝视着自己,叹一口气,将自己的帕子甩到他怀里。  宝玉手里捧着黛玉的帕子,拭去了泪,伸手去拉黛玉的手,“好妹妹,为了你,我五脏都要碎了,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这里疼。”说着牵起黛玉的手往自己的心口放。黛玉将手抽回,啐他一口,“一天大似一天,还这般拉拉扯扯。”  宝玉见黛玉不再掉泪,贴近了黛玉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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