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叔侄一路往浙江去的时候,黛玉终于把《杨柳树》写完了大半,连结局也可以算作拟好了。只是她自己说不出哪里不满意。就打算把结局留待将来再补。    林若山看过《杨柳树》,问她:愿意不愿意把它拿出去面世。    黛玉犹豫了很久。  《金龟梦》流于闺阁之外,只是一个荒唐的意外。虽然......虽然她从这里面,也得到了一点荒唐的慰藉与信心,可是......    她叔叔笑了笑:“那你就想自己辛辛苦苦的笔墨,真的就只有这个——”他指指黛玉,又指指自己:“还有这个。只有这两个个人看过,读过。你真的满足吗?”    黛玉踯躅不定,低声道:“我那个心......不是好的。不是女儿家该有的。叔叔,你别鼓励它乱动。”  林若山看她这样子,便含笑道:“什么心呢?想叫自己的文章为天下所知的心思?想教自己的才华扬名于世间的野心?还是想觅得认可、觅得知己的作文者之心?”    听到那句“野心”,黛玉豁然抬头,有些被人全然戳穿的难堪,蹙眉道:“叔叔,我——”    林若山挥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反而念了一句诗:“天生我才必有用。”念完,微笑道:“你天生灵心慧性,写的文章就是比世间许多人都好。那么,想要人家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野心,又有什么不好?那些一个个不如你的,尚且洋洋自得,凭什么你就要湮没自己?”    黛玉有些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道:“可是,我,我是......而且,小说......女子贞静,我,名声......”  她说得语无伦次,忽然眼圈红了,把头低下去了。    林若山蹲下来,摸摸她的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想学什么,就去学,叔叔都不会拦着你。何况,你已经不在那个里面了。”他比了一下贾家和杨家的方向,又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告别的仪式,还记得吗?”    黛玉扑哧一声,含泪笑出声来,半是破罐子摔破,半是负气道:“那么,好吧。我就是狼子野心,就是那不淑不贞,就是喜欢人家都来评论我的文章,就是喜欢写这些......不正经的。”    “狼子野心——你?算什么狼子野心!”林若山原想安慰,听到这里,指着她笑得险些呛到。    最后《杨柳树》还是面世了。  黛玉拟了一个名号,因纪念贾府的岁月,又因《杨柳树》中的角色有一半宝玉的影子,她就把号拟作了“潇湘君子”。  后世则大多把她的姓和这个自拟的号,连起来唤作“林潇湘”。    黛玉原先是没料到《杨柳树》会这么有名的。或者说,至少不会是有这么好的名。  因为《杨柳树》虽然也写的是公府侯门的一对有情人。但,大约在世人看来,是对这些高门贵府颇有诋毁之处的。    林若山受西学影响颇深。黛玉少小时看他的札记,离开贾家的这近一年来,又经受了他关于习作的一些教诲,与当世的很多传统的一味浪漫多情、虚虚空空,套路作话本的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而且就算撇去这些影响不说,黛玉自小看诗词歌赋、文章辞书,对于其中优异者,自己个人的看法,也都是偏于文质之辨中的“质”,偏于“反映得了世情如实”的。    所以,她下笔虽有简笔、美化、幻梦处,大体却是照所见如实写来的。只是选用的事情经过一系列的提炼,安排。  如实,然后在用词措句里,暗含褒贬。    因此,满目腐朽、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这厢人命案,那厢红粉眠。这边高利贷、那边府内兄弟相争。这边唱风花雪月,那边底下臭水横流。这边八股文章唱济世之道,那边依仗功名强取豪夺。  虽有一些事情兼具许多家庭,黛玉因种种考虑隐去了,并且美化了,但只要秉承“世情如实”的写法,就仍旧难免照出许多“贵府宿恶鬼,高第眠腐骨”的情形来了。    黛玉笔力主写的人物中,恰有一对青梅竹马从小相识。都系叛逆之人。女不习女红女诫,男不爱八股功名。一对逆子不肖女,恰做了一对有情人。  原以为,能泥潭相依,却不料,是相濡以沫。    这对有情人,半是文举夫妇的形容,半有宝玉等人的模样。    《杨柳树》就写了这对被称作“疯癫人”的有情人在家中的不幸生活。  他们不肖不敬,不参与泥潭,又长在泥潭里。好像是这种家里的多余人。既想反抗什么,又离不开。    虽系黛玉为了避嫌,下笔尽力不带个人的感情,但年纪尚小,终究,难免笔下同情之色,隐约的认可之情。  而同情了杨文举这类“不肖人“,就变相地越发诋毁了某些世人一意要捧起来的东西。    那天,林若山读完《杨柳树》全稿,叹道:“黛玉,你在讨厌什么?你又在同情什么?”  黛玉垂着头,含含糊糊说:“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敢说。    黛玉不知道她有些讨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像她记忆里,宝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讨厌什么。只是模糊地讨厌、模糊地反抗、模糊地继续生活着。  文举叔叔他们大约是知道的。但是他们却依旧只能陪着那东西生活。    林若山出神了一会,忽然有些悲哀地垂下眼,慢慢说:“你会知道的。”  说完,又道:“罢了,不提这个。你猜猜,此书流于坊间,世人会如何评说?”    黛玉想了想书坊里那些个臭男人的嘴脸,冷笑道:“大抵是‘混账’、‘不肖’、‘龌龊’之流。”  林若山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定。如今世道......有些微妙了。”    而正如林若山那天所说的。黛玉原以为自己的《杨柳树》所到之处,会系一片骂声。不意骂声所激之处,赞扬声同样高涨。    骂的人,不出林家叔侄所料,大抵是些腐儒道学,自诩正统的功勋卓第的‘正经人’。  而这些“正经人”,有几个人,是很敏感的。这些人敏感地意识到了《杨柳树》中对于很多正统的东西,似乎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因此骂声越厉。    但赞扬认可《杨柳树》的人,却比这些骂的人,要遍布得多得多。    上至皇家闲子弟,下到儒门逆书生。有人当众说:“吾愿得不肖子弟为友,而不愿与‘之乎者也’往来。”而市井之中,更有大批的人喜欢看,喜欢听。更将此书编作戏曲,编作莲花落等。  据说其中京城贾家的宝玉,贵妃娘娘的令弟,竟然爱这书爱得发狂,因他爹烧了这书,还不顾孝道,与他爹犟嘴,因此被打了个半死。    还有一部分人,是既喜欢,又批判的。    另外还有一批人,竟然考据起来,非说从用词措句、行文、内容来看,《金龟梦》的作者应该也是这个《杨柳树》的作者“潇湘君子”。  也有反对这一考据的,只说:虽然都有相同,但目前现世的半部《金龟梦》主讲女儿闺阁□□情思,而《杨柳树》的格调则高了其不止一等。而且细究行文,也胜过前者一筹。  支持“同一作者论”的立刻反击:“难道就不许人家潇湘君子有进步吗?”    黛玉听说这些,又是悲,又是喜,又是好笑。倒是不知道怎么看这些言论才好了。  倒是林若山,悠悠哉哉几天回来,送她十两纹银,说是润笔费。    黛玉推开不要,好笑道:“我成了个什么人?竟要这钱!”    她叔叔摇摇头,说:“这钱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三非人间造孽钱。系你辛辛苦苦写来的。你怎么要不得?”  黛玉气道:“我又不是那卖文为生的人!”说完想到渡儿其人之不凡,忽然自觉失言,一时就动摇了。    林若山就笑道:“哦?你就当这是人家看了你的书文,被其倾倒,所以甘愿奉献纹银,聊以表达心意。”    “叔叔!”黛玉一听这话更混账了,赶紧叫停:“谁要什么‘心意’不‘心意’!”说完,想到坊间赞扬《杨柳树》一书,说“惟愿一见作者”、“才高意清,拨云见世情”,脸上一红。  又想:算了,反正......反正都选择了将文作面世了,不差这一遭。想完笑道:“罢罢罢,叔叔切莫再混说了。还不如说做‘润笔费’了事。侄女说不过,也做一回‘铜臭人’罢了。”    黛玉最后还是接过来了这十两的纹银。把它放在荷包里的时候,还是有一点脸上发烧。想:哦,这是我的润笔费。我自己赚的。  虽然她赶紧呸自己:什么“赚不赚”,没的俗气了。但还是不自觉地弯了弯多情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为钱财,但为......但为什么,黛玉也不知道。她只是想微笑而已。    林若山则看着黛玉,也露出一点笑意:这孩子,离那些没法自己活下去的菟丝花,也渐渐走远了。    他们一路往浙南走,都是尽量走水路,住宿城镇。先时,因江浙繁华,还有许多的城镇。虽然不比苏杭之地,依旧繁华。  因此虽然见识了不少拐子、乞丐、游女、普通镇民的艰难困苦,甚至到了许多时候,林若山不得不雇佣可信的护卫婆子来保护两人安全,可是大体也还没有跌破黛玉的最低极限,只是让她多低念了几遍杜子美。    可是越往下走,就越现出此时天下大多数地方的面目来:  穷困潦倒。生死浮游。    浙南还算是安定的。但是黛玉第一次走出城镇的围墙,站在田埂边的一个小山包上,望着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半天,才问:“叔叔,那、那些是什么......?”    林若山俯望下面,轻轻叹息着回答:“人啊。跟你,跟我一样的人啊。”    黛玉走在泥水路上的时候,不得不穿上了之前林若山买好的草绑鞋,免得衣衫脏污。  两旁路过的村人,看见他们,和他们身后的两个护卫,都赶紧躲开了。  黛玉发着抖,村子里路过的、围观的农民的脸,她都不敢多看。否则就要看到一个个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脸颊凹陷,油垢有一钱多厚,跳蚤乱蹦,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的“古怪生物”。  最可怕的是,他们很多人不但赤着脚,连衣服都破烂得甚至都不能遮住身体!  虽然那些能数清一根一根肋骨的躯体,并没有值得多看一眼的价值,但黛玉还是不愿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原来,她原来见到的刘姥姥一家那样的,穿得起干净棉衣,住得起完整屋子的,脸保持着起码的整洁的,都可算得上是富裕人家了。    她看看自己雪白的手,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和自己一样能叫做“人”的存在。不由地起了可怕的念头,想:难怪史书里有些人,屠杀起这样的百姓,根本不当作事,如果换了之前那个久居贾府的她,恐怕都不会把这些百姓当作同类生灵。    而他们的屋子,那叫屋子吗?在黛玉看来,那只是一个泥垒的土坯房,恐怕下雨一多,土就要化,土一化,墙就会倒。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们走过了成堆的垃圾,粪池,污池。路过了许多下陷的屋顶,倒塌的烂泥墙壁,腐烂中的稻草屋,以及散乱的碎石。  不时还能听到黑皱若猴的女人,叉着腰在唾沫横飞地骂大街。    有些污秽的沟渠里,竟然有半腐烂的女婴尸骸。    黛玉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林若山的衣角,她咬着下唇,低声道:“叔叔,我们走,好吗?我......”我害怕。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像走入了鬼怪居住的地方。    林若山抚抚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这些都是老百姓。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乡里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的。看得多了,就习惯了。”    在这个问题上,林若山似乎没有那么照顾黛玉了,他冷酷得近乎可怕。  他说,带她去见朋友。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朋友?  黛玉看见了一堆破草棚不远,有几幢围着围墙的砖房,尽管在她眼里,还是简陋得可以,但起码像是正经的屋子了。  里面走出来的人,尽管脸色发黄,有些胖,牙也是黄的,但起码穿了身干净棉袄。有一点“人样”。  林若山告诉她:那些脸色微微发黄,编着辫子,笑起来牙是黄白色,穿着干净棉袄倚在门栏边的胖女子,都是村里大户家的夫人和娘子。    到了一幢最大的砖房前——那简直像是个小堡垒了,全副武装的。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为首的胖子甚至穿着绸衣,身边围着一群打手,正在把几个又黑又瘦的农民按在地上。  黛玉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那个胖子在训斥身边那几个农民:“你欠的租子,今年又交不上,上头是要找我麻烦的知不知道?卖了你闺女?也只能抵一部分。”  又对另一个说:“延后?你去年怎么说的?借贷买了牛,今年收成好了,就还了双倍的息?  荒年?”  胖子最后冷笑一声,跟一个打手似的人物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敢抗租的拖下去打。打死算他好命,要他家的小子抵债。打不死就得还!”    这时候,大约是看到了林若山和黛玉,他眼前一亮,赶忙地走过来,张口就喊:“若山贤兄!”  林若山笑道:“怎么,催收租子?”  胖子嘿嘿一声:“是啊。只是今年实在不好办,上面催得紧,下面又是荒年水旱的。”说着,就看往戴着帷帽的黛玉看。    黛玉缩了一下,之前胖子的那股凶狠模样,有点吓到她了。  林若山挡了挡,笑道:“这是我亲侄女。”    胖子恍然大悟地,连忙做出翩翩有礼的态度,装作斯文:“见过林小姐。”  那模样,比野猪装兰花,也不差多少了。    黛玉从不肯在长辈面前失礼,忍着恶心,回了一礼。    等聊了一阵,胖子请他们进屋去。  屋里倒是挺大,连着仓库。里面堆着粮食。    一群黑瘦皱老的农民等在那,脚下的粮食堆在那。胖子看了看,请林家叔侄稍等,自己先过去一一清点过去。  每堆划走大部分,只留下一小部分。    林若山见此,对黛玉道:“这里的村民大多是附近大户人家祝家的租户。现在是交租的时候了。”  说着,他若有所思地一笑,道:“我们几家,从前吃的那些鲍参翅肚,都是从这些人交的租子里来的。”    黛玉知道。但是知道和亲眼看到,不一样。  她看那些一小堆一小堆的粮食,再看看那些在她看来,完全不像人类的、黑瘦丑陋到可怕的百姓,小声地说:“那,祝家拿走这些,剩下的,他们还够吃一个月罢?”    林若山听了,噗地笑了,取笑她:“傻孩子。剩下的,是他们一年的口粮。不是一个月的。”  看小姑娘愣在了那,林若山道:“也没什么可惊奇的。祝家只是收了七成租。算是仁善的。之前你舅舅家,最少收的可都是八成。”    黛玉看着那被胖子划走后,每个佃户面前,仅剩的人头大小的粮食,沉默了。    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村民抱着一个活骷髅一样的孩子,麻木地埋在了村口的荒坟。  黛玉几乎能过目不忘。一见这离饿死边缘不远,神情麻木的村民,就认出是之前胖子那站着的的一个佃户。  而不远处,别的同样困苦的农民,只是抬头看了几眼,就继续埋头在田里耕作。他们当中很多人,既买不起农具,更买不起牛、甚至是驴。只能完全靠人拉犁,埋着头一步步缓缓地流着汗,喘息着前进。  他们的脊梁因为长时间的弯腰,都有点变形了,远远望着,像是一群群即将死去的老黄牛。    后来,离开这里的时候,黛玉的精神就有点不振,只轻叹着念:“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    只是,虽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但是,黛玉和这些人各个方面,看起来都差距得太多了。  就好像,人看到畜牲受苦,会同情,会难受,却没法子真正感同身受一样。  黛玉想:他们真可怜。真可怜。  不过也是可怜了而已。  她因为他们太可怜,反而没法把他们当人看了。    黛玉走在周边的苦难画卷里,无精打采地,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每隔一会,就向林若山请求赶紧走,从这个败落的、异样的、好像忽然陷入蛮荒一样的世界,赶紧回去那个相对舒适的、文明的,会有斯文的生活的世界里去。    林若山有点心疼,但是他看了看黛玉的状态。知道自己不能现在答应。  看前面一个靠水的村子,刚好在办秋收时的社戏,他便带着黛玉凑过去看了。    黑压压地,“可怕丑陋”,“像东像西,就是不像人”的百姓聚集在了一起。  黛玉先是觉得可怕,再是觉得有点可笑。偷偷地想:居然像一群大畜牲聚起来了。像模像样地学人类的样子要听戏呢。    然后,她眼里的其中两个“大畜牲”,穿好了滑稽的戏衣裳,粪球一样的脸蛋涂上粉,像打了霜似地,就这样摆上台去了。  张开嘴,唱:“看那朵花,摘与情妹妹――”  竟然声调清越,唱腔优美。    另一个则是声腔浑厚粗哑,但是十分滑稽有趣。    黛玉一下子愣住了。这个音乐,并不比她和宝玉们所欣赏的昆曲,难听半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刻,她隐隐地祈求:快,下面的“大畜牲”们最好都听不懂,欣赏不来,这样,她才可以――可以什么――?    可是,下面那些劳作了一整年,满面风霜,躬着腰流汗的黑乎乎、瘦巴巴的“大畜牲”们,鼓起掌来了。  他们消去了麻木、疲倦,露出了所有欣赏到美的人,都会流露出的神色。  就像黛玉曾经在自己、宝玉、在宝钗、在贾母这些人脸上,都曾经看到过的那种欣赏。    那层摇摇欲坠的隔阂,终于碎了。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也是人,竟然是和她一样的……人。    而在意识到这些是“人”以后,黛玉之前隔着一层的“难受”,忽然变作了同类相伤的悚然,迟迟而来:  就是靠着这些快饿死的,因为苦难而几乎像是鬼怪一样的人,才供奉出了自己之前的生活。    林若山听到身边,忽然响起了唔咽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对身边的小姑娘说:“黛玉,我不用你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什么,也不要你怎么样。但是,你得至少得知道――知道这世间,到底是怎么样的。你曾经所过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来的。这样,你才能更好地更准确地判断很多事情。知道吗?”    她只是哭。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对林若山恨恨地抱怨道:“叔叔,你过于残忍了。”    因为,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从前贾家的那个黛玉,又消失了一半了。    …………    哭过之后,黛玉反而不急着走了。她睁着眼睛,打算把社戏看完。    看着,看着,本村的村民唱完了。轮到全村共请的外来民间戏班子了。  首先上台的,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旦。  黛玉不经意瞄了一眼,越看越眼熟,打量一会,忽然惊叫出声:“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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