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尧市的市中心,几乎每个夜晚都如现在这个一样,喧闹异常,处处霓虹,仿佛在试图将白日里混沌的人群百态淹没在绚丽的彩灯之下,肆意地灿烂着。  路口刚变成红色的信号灯,倒计时将近一分钟。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抒情又动人的音乐,微微打开的车窗缝隙中渗进早春的丝丝凉意。  男人缓缓将车停稳,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和着音乐的律动,不时地敲出几个零碎的拍子,然后就又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言不发,只用茫然的眼神看向路口处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她的视线终点聚集在一个酒店门口,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比较盛大的活动,约摸是到了散场时分,酒店门口已有车辆成串排开,西装礼服伫立其中,格外耀眼。那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平静得旁若无人般,甚至未曾觉察到一旁一直紧盯着自己的那束目光。  男人没有说话,再次将视线移回正前方,去继续那份无声的等待,脸上的神情却在波澜不惊中透出点点伤怀。他早就习惯了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发呆,看着她一言不发,虔诚地似在欣赏一件极了不起的艺术品一般。  这份安静像是种保护,就像摩擦久了的皮肤上生出的厚茧,保护着的同时也隔绝着那些本该十分敏锐的感觉。  此时的钟原,正巧站在那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笔挺的商务西装裹着他高佻的身型,立在一群人中,更显得清秀与俊逸。  终于结束了!钟原心里这样想着。  他心中对这种应酬有种说不出的厌恶,那些商人之间推杯换盏中夹杂的市侩与奉承,让他觉得麻木又可笑;尤其今天的女伴,是辛呈;冯域说过,这个酒会是三叔那边的圈子,如此说来,这个女伴,倒果真算是“标配”了。  钟原站在门口,大口呼吸着马路上并不十分新鲜的新鲜空气;不时地有人过来打招呼,他只得一次次强颜笑意地迎合客套。  “钟原,我们走吧!”声音从背后传来,正是辛呈。  只见她双手提着礼服下摆,正朝这边款款走来。钟原见她双颊微赤,步伐也有些微微走样,才想起刚刚在酒会上怕自己喝醉,自己的酒倒是被她挡掉了不少。  一旁的“醉汉”没站稳,闪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撞上同样步伐摇曳如小舟般的辛呈;可是她并未察觉,整个身体仍旧如遇到磁石的铁锈一般,直直地朝钟原这边移动着。  钟原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抬手将辛呈拢到身侧,才使她躲过被那“醉汉”碰到或撞到。  辛呈毫无防备地一惊,蓦地只觉肩头一热,随后整个身体便失了平衡,结结实实地撞进钟原怀中。钟原掌心的温度透过她薄如宣纸的肌肤顷刻间沁进心里,让她顿觉一股暖意涌遍全身;待她略一回神扭头看时,目光又刚巧撞上钟原俊朗的侧脸,和紧随其后的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映在辛呈的眼底,甜软的好比冬日里那杯醇香的奶茶,似乎还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小心——”钟原垂眸看向辛呈,也在瞬间反应过来刚刚下意识地把一个姑娘家就这样一把扯进了自己怀里,不由地慌忙掣回了手,并且干脆直接把手收进了裤兜中,省得它无处安放。  辛呈感到两颊已然升起两团炙烤般的红晕,一时倒分不清这红晕是由于刚刚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与钟原近在毫厘间的气息碰撞。她羞赧地迅速站直身体,双手轻轻拍打着裙摆稍作整理。  冯域正巧将车开了过来,待钟原和辛呈坐上后座,车子便缓缓开动;钟原没有说话,只将视线轻轻飘过一旁的辛呈,示意冯域先送她回家;冯域心领其意,驾驶着汽车,迅速离开那堆嘈杂的人群。  赤色的车尾灯汇入拥挤的车流,转眼消失在城市深处的灯海中。  车子在行驶中微微颠簸,辛呈也渐渐将身体朝钟原身上倾靠过来;钟原本能地想拒绝,低头间却见她双目微阖,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然安静地睡着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钟原也便不忍心去打扰,他轻轻将车窗关好,又低声交代正在开车的冯域:“稳一点。”  冯域应了一声,抬头从后视镜中瞥见钟原有些无奈的表情,竟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钟原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索性将视线移到车窗外,再不去看他。  车子终于在市郊的一幢别墅前停稳。这里,便是辛呈的家。  惊蛰已过月余,小径旁的草丛中多了些小虫,正欢快地互相唱着歌打趣,唧唧啾啾,在空冷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异常。  钟原轻轻推醒已经睡熟了的辛呈:“辛呈,到了……辛呈?”  辛呈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体,定了定神,才推开车门下了车。  “辛呈——”钟原看着她仍旧微微摇晃的步子,自己便也从车上下了来,开口叫住了她的背影。  辛呈一脸茫然地转头,目光依旧有些游离:刚刚在车上短暂的休憩,现在又被这沁凉的夜风一灌,存在她胃里的酒精顿时开始肆意地发作起来,眼前的这一切,也几乎都成了梦境般缥缈的存在。  “你好好休息,明天……先不用来公司了。”钟原说道。  辛呈同样在元盏任职,所任职务是公关部总监。  钟原的语气明明是命令,平和中更是难掩的生硬,但在此刻的辛呈听来却没来由的成了关怀备至,甚至是柔情万分。  他说完便将双手再次极自然地收进裤兜。  刚才分明看到了她如水的目光,怕她误会,钟原只得将后半句“我送你进去吧”悄悄咽了回去。  辛呈的嘴角甜蜜地一翘,抬脚走到钟原面前。  凝视了几秒,她突然踮脚侧头在钟原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钟原只觉得猝不及防,原本挂在脸上的岑岑笑意霎时被尴尬的僵硬取代——他哪里有想到,辛呈竟会这般的无所顾忌。  好在那一吻并不深,也并没有向更进一步转化的趋势,只如蜻蜓点水般,浅浅的,轻轻的。  辛呈转身朝别墅走去,步子倒是较刚才轻盈了些,背影的曲线玲珑有致,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在了甜蜜中。  草丛中的虫鸣丝毫未减,只是在现在的钟原听来,只觉烦得很;他拉开车门,揣着几分愠气上了车。  钟原刚刚坐稳便撞上后视镜里冯域饶有深意的笑脸,很显然,刚才的一幕全被他看进了眼里。  钟原松了松领带,又将一直紧紧箍在脖子上的衬衣扣子解开,这才放松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回家!”  车子又再一次开进夜色里。  夜已深,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一路上,只有寂寥的月色和呼呼的风声相伴。  下车前,冯域鬼头鬼脑地从前坐半转了个身体,探着脑袋问道:“先生,今晚的这个——可还行?”他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咧着嘴笑着,居然都牵出了脸颊深深的酒窝。  钟原闻言一滞,停下正在解安全带的手,抬头看向冯域。  “我觉得吧,您和辛总监蛮般配的,男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而且,您看辛总监的这一片深情,啧啧……”冯域痴笑着说道,竟是一脸的回味与咀嚼,仿佛刚才辛呈的那个吻是给了他一般。  “滚蛋!”钟原挥拳朝冯域的肩头砸去,转身下了车。  冯域只得苦笑:“好好好,我走我走,”他边发动汽车边说,“明早我来接您,那您早点休息吧!”  望着远去的车尾,钟原心中逐渐升起些没来由的凌乱。  据说像冯域这种惯用左手的人抗压能力都比较强一些,看来,果真如此,这孩子,几乎从来都是笑呵呵的。  他推门进了客厅,里面只有几盏微黄的壁灯盈盈的亮着,悄无声息地发出橙色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光。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感觉自己的思绪整个闹哄哄的,像是一头扎进了菜市场。  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他才从一身酒气和一团乱麻中腾出片安静的心来,支撑自己安心地工作一小会儿——桌上放着下午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明天开会要用。  照例,明天又是公司例行的董事会。自从他将那个计划重新提了出来,这事便成了每次开会必提的话题;而明天,不必多想钟原自然猜也猜得到那帮“老人儿”会说什么。  他没有胆怯,既已走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眼下,想法子搞定那唯一剩下的一户才是重中之重。  桌上的那盏台灯再次亮起,灯下那片桌面连同那块小小的木头也再次被照亮了起来。微黄的木料上覆着冷冷白亮的灯光,像浴在银河中的仙子,更添了一番极其别致的,难以言状的动人美感。  钟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那个身影,如同每次梦中的那个自己一样的失神与冲动,这种冲动倒不是因为什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实在是自己一手刻出来的这个身影,像极了他心中一直住着的一个人,那个也只能永远住在他心里的人。  他突然竟对那个梦有了点莫名其妙的、荒谬的期待。  今晚,会再做那个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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