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得厉害的人一反常态,不仅没与她针尖对麦芒,反而热情地投怀送抱。    这等艳福沈娆消受不起,一路挣扎着将白华送到相府。    白华粘她不让离开,相府管家白全儿是颗七窍玲珑心,看出主子意图助纣为虐,陪笑着将孤立无援的沈娆关在卧房,房外两位虎背熊腰妇人凶神恶煞充作门神,每当房门开条缝便开始摩拳擦掌冲她狞笑。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沈娆叹口气,第七次合上屋门放弃试探。    雕花梨木床上白华和衣而睡,姿势古怪,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是难受。沈娆在屋里晃了晃,最终绕到床旁瞅他发愣。    朝堂上肆意妄为张狂无比的白丞相,在这个境地显得格外凄惨。    她伸手,在他歪斜的颈下一垫,助他终于以一个正常姿势入睡。    站久了乏,她找了个圆凳坐着继续出神。也不知那白全儿醒酒汤怎地会做这么久,将秋围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三遍,确认不会有任何错漏,屋门轻轻打开,近乎没有的脚步声挪过来,白全儿端着期待已久的醒酒汤姗姗来迟。    沈娆站起来:“既然白管家回来了,本官就告辞了。”    白全儿将一碗澄黄软嫩搁在桌上,正直无比叹:“谢大人。相爷难得有个能带回府里的好友。府里缺人。您便帮帮忙罢,至少先喂相爷解了醉。奴婢还有丞相此前吩咐的事儿,一会儿便回来。”    “慢着。”沈娆顾不得纠结怎么白府叫鸡蛋羹做醒酒汤,在她泥鳅一样滑出门槛前急拉住她衣袖:“管家误会了!本官与白丞相并无私交!”    狡黠女人起先还一脸为难打算做做样子,沈娆正要再接再厉,就见白全儿目光一变,拂开沈娆的手,含着笑意:“大人,相爷醒了,您快过去罢。”    白全儿出门,领着两大门神聘婷而去。沈娆回首,方醒来的白华正倚在床头,边揉头边不悦望着自己,并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在本相这儿闹腾什么!”    “下官知错。这便……”    “去。把醒酒汤给本相端过来。”    沈娆躬身,奴颜屈膝伺候白丞相用羹。    调羹在羹中心划了圈儿,划出中心最水嫩那块儿递到白华嘴边儿,白华在袖里的手顿时握紧了。这是沈娆的习惯。    他侧头,仔细打量着这个谢景澜。    从殿试初次见面,他便觉得她眼熟,让他暴躁愤恨又隐隐有些兴奋欣喜的眼熟。琼林宴上,新科状元长袖善舞,一双漆黑眼珠子似有若无向他这处瞟,二人对上,他才发觉,太像了。这双眼睛,太像沈娆了。    现在看来,像得似乎不止眼睛而已。    他不觉着这会是哪个看不顺眼他的诡计,除了沈君没人知道真相,而她不会这么做。  咬上调羹,吞下,喉咙滚动。  不是诡计,那是巧合?还是……    “相爷?”女人温温提醒,微上调的杏仁儿眼少几分清澈稚嫩,显出不易察觉的霸道尊贵。    他魂不守舍,将整碗蛋羹吃下。    很久没吃这么多食物,腹胀头晕,难受得劲。看她脸上瞒不住告辞的欲!望更难受,将猜测放到一边,招手:“来,给本相按一按。”    轻柔的手劲儿里,白华沉沉睡去。    沈娆抓住机会,悄悄退出,门外没人守着。踌躇两下,她没往正门走,飞身从侧墙翻出。    她一走,床上的人便睁开了眼。  谢景澜。    当夜,沈君赐给白华的暗卫接到彻查谢景澜身世的任务。  发出任务半个时辰。相府迎来不速之客。    从地道钻上来的女皇平静眼底蓄积怒气:“你这些日子似乎对谢景澜很感兴趣。”    白华坐在她旁边笑了笑,没有隐瞒:“总感觉她很像沈娆。”    女皇看着他眼里的恨愣了愣。    他说:“有些仇,若是能报,还是要报的。”    三年前奄奄一息的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记忆犹新,沈君心软了软,长叹:“那时是皇妹混。”她下意识忽略自己对白华的伤害,将所有责任加诸在沈娆身上:“她不该那样想你。既然你这样说,朕会帮你好好查。”    “谢陛下。”    “白华。”沈君轻轻叫了声,眼神里全是迷恋,她坐近了些,一把捞住白华的手,慢慢凑近:“朕想要你。”    烛光下,白华神色温顺:“臣这儿没有工具。”    沈君心口一堵。自己从前不该那样对他。她抚摸着白华勾勒完美的脸颊:“朕会等你可以接受。”    “陛下说得这叫什么话。”白华轻笑,轻薄妩媚:“臣有什么不能接受。”    眼波飞到她这儿,沈君顿时呼吸粗重起来,她摸着白华脸颊手指的力气加重,在白嫩的肌肤上留下娇艳的红痕。    “真的?”沈君问了一声,手指摸到他的领扣。    白华眯了眯眼:“真的。”    沈君大笑,一把将人抱起来,丢在床上。    衣衫一件件地从幔帐里丢出来,白华只平躺着,软若无骨,明艳笑着,任她为所欲为。    “呼——”    咿呀的木床终于消停,帐里女皇抱着一团被睡得香。    帐外,衣衫整齐的白华凳上端坐,白全儿调着三鼎青璃香炉里的香啧了声,看着满地零落着的破碎衣衫笑:“主子,陛下真是如狼似虎。往日在龙床——”    她看着白华脸色不好,没再说下去。原本是沈君派来照顾兼监视白华的。却被他下毒。不同于那些死忠暗卫,她天生反骨,更喜欢刺激与挑战。相对于沈君,跟在白华身边,助她成事更让她感兴趣。更何况谁不想正大光明地活着呢。白华许诺的让她心动。于是收服变得顺理成章。只是,原本以为是只张牙舞爪的兔子,现在看来……白全儿摇头,走眼走眼。    调完香,白华过来闻了闻,点点头,而后向床帐扬了扬下巴。    白全儿认命走过去。将女皇手里当着宝贝一样紧捏着的玉!势取出来躬身退去。    白华看了眼睡得死猪一样的人,底下一片狼藉让他产生生理性恶心,转身,出去,微凉秋风打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沈君对他的欲望越来越无法掩饰。他早算计着这一日,暂时看起来还算成功,抱着被子自己折腾自己的女皇并没有醒来发现异样。只是接下来要推脱便更加难办了。他望向半藏在云里的月,自己衣上的熏香得加浓了。    秋围即临,宫里忙活起来。连带着半个京城的官员们也都各自备着行囊。唯一悠闲的大约就是白华了,专注找沈娆的岔绝不动摇。沈娆不堪其扰,无论是明工还是阴谋都被显著拖累。    一日散朝,再次被“关怀”过的小状元终于忍不住:“白丞相。”    白华脚步顿住,转身挑眉:“嗯?”    沈娆走到他跟前儿,见众人都暗暗瞥这块儿,一本正经道:“下官有要事请教,还请移步。”    沈娆在前头引路,白华看着她的背影更觉熟悉,可查探结果早出来了。谢景澜非但有父有母,其母还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不会是她。    “相爷。您是否对下官有什么误会?”    白华靠着假山,凸起的石子压着他的脊背:“没有。”    沈娆努力斟酌措辞:“那您为何总是关照下官?”    白华斜眼看她,兀地一笑:“这样更像了。”    如遭雷击!心虚,愧怍,惊恐,种种情感喷涌而出,沈娆做出副瑟瑟模样垂下头:“像方大人口中的逆臣?”又突然抬起头急急表白道:“大人!下官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您可不要因这个便,便轻视怀疑下官!”  她苦笑一声:“容貌都是爹生的,下官委屈!”    白华静静看她作戏,不遗余力地去贬低沈娆,剖白衷心,半晌,挑唇一笑:“行了。本相自然信你。”    沈娆松口气,觉着昨夜没白排练。如同每一个沉冤昭雪得以翻案的囚犯激动不已,激动大发了脚底一滑,她本能拽住身边的人,孱弱的丞相被她一道揪到湖里,砸出个硕大水花。    秋水凉,刺骨的冷拔得人不住打哆嗦。沈娆跪着挨训,湿淋淋的官袍贴在身上,秋风一打,脑袋抽痛,忽冷忽热。对着已经换好周遭一圈嘘寒问暖的白华不断忏悔罪过,而后一头栽倒。    冰火两重天,脑浆搅合成浆糊,有个人轻轻在身边,很轻很轻地叫了声沈娆。    沈娆一瞬间以为回到从前,要被严厉的师父从被窝里揪出来背口诀的艰难时光,不情不愿地撒娇:“听见了。再睡一会儿。”    “啪——”    有什么摔到地上碎裂,沈娆只觉得撒娇成功,继续沉沉睡去。    头疼,骨软,肉酸,眼皮沉。  睁眼,是夜里,记忆回笼,到栽倒在石子儿上为止。  嗓子干涸得厉害,好像一张嘴就能喷出火,她努力动了动,想要下床给自己倒杯水。    初来乍到,一穷二白。虽能用法术给自己勉强安排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谢乡绅从小不受宠的二女儿,到底不是真的,沈娆没好意思找谢家拿钱,又不敢在白华周围擅自使用法术,是以她这些日子活得格外清贫。只靠着下界时,从王母丫头头上顺手薅的两根玉簪的当资度日。是以这偌大状元府,也没个仆从。想想真是比司寇丹还要凄凉,她叹口气,就听耳旁一男声模糊道:“醒了?”    惊然望去,她惊悚地发现白华无比熟稔地爬过她,下床,倒水,递给她:“渴了?”    她手发抖,指着一!丝!不!挂的人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白华贴心地将她的手拨弄下去,杯子贴到嘴边儿,倾斜:“没力气?”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温和中带着股亲昵,亲昵中又显露出几分怨恨无奈。    一刻后。  沈娆脸色铁青地从白华口里了解到自己令人发指的恶行。  夜里白丞相好意照料,自己喝了药,仗着迷糊与武功,强要了也正发着烧,无比柔弱的人的身子。    沈娆是十分不信的。    白华于是沉下脸,指着床上未干涸的血迹:“本相何必骗你?你以为本相就乐得如此轻贱自己?”    他指着锁骨自己掐的红痕:“你啃的。”    夜色昏暗,沈娆也没仔细看,只内心惶惶然。这种发展始料未及,她压住颤抖的心跳。得冷静下来。    那人又爬上床,流畅的曲线罩着透进来的乳白月光,沈娆侧了侧眼。    “您可以推开我,再不济砸……”    这是信了。    白华冷笑一声,将一双掐得紫红的手腕放到她眼前:“推开?”他躺下,幽幽叹息,疲惫道:“罢了,左右本相志不在男女私情。明儿一早相府会来人,本相走后,你将这事忘了就是!”    他合眼睡了,看似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桩事,很是平静。    沈娆连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了!她看着身上被换了的中衣,想着方才倒水时白华颤抖的双腿,以及褥子上,刺眼的红,暴躁地抓抓头发,良久,小心地贴到白华耳边:“难受么?”    白华淡淡地:“还成。”    “对不起。”    沈娆呆坐到天明。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巨大的冲击让她坐了一夜也没反应过来,天边泛起鱼肚白,白华悠悠转醒,她盯着两青黑眼圈跳下床,健步如飞跑出去。    被抛弃在床上的人眼里划过一丝暗芒。    “起来罢。”沈娆干干道:“下官伺候您梳洗。”    白华瞥她一眼,坐起来,丝毫不知避嫌。    沈娆小心着将这人伺候妥当了,正好相府的人过来接人上朝,沈娆没跟上,她恍恍惚惚,需要好好静一静,白华去上朝了正好。    马车里,白全儿兴致勃勃:“看谢大人那模样,事儿成了?”    白华点头:“信了。”沈娆,沈娆。他念着这两个字,目光一时温柔,一时阴鸷。真是让人看不透,明明城府那么深,能将他耍得团团转,却又格外好骗。    白全儿看着自家主子嘴角那抹笑被麻得抖了抖,吩咐车夫赶快些,低声道:“计划照旧?”    “照旧。”白华道:“另外,派两个人跟着沈…谢景澜,看她平时都与什么人接触。”    *  窗外一枚火红枫叶飘飘摇摇落下,快要入冬了。她想起幼时,九虚山颠,那个一袭白衣的青年。衣袖一挥,太平盛世欢笑繁华戏一样显示在遍地白雪,他抱着她:“阿娆,这便是为师与你说的责任。”    彻底冷静下来,沈娆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被褥换了丢掉,屋里开窗放气。    六道为重。左右白华也不在乎,她捂住眼睛,在心底否定自己这自私想法。  西陵国男子第一次都会落红。白华还是第一次,他的境况她如何不晓得,这第一次是多少算计周旋才能换来的。怎么会不在乎!  可那又如何?他是魅魔碎魂,生来便有原罪当诛!    心脏收缩剧烈,疼得很,从不曾欠人因果,入世一遭,到底还是免不了俗。    “谢大人——!”仓促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全儿着急忙慌:“相爷晕倒了!您快去看看罢!”    沈娆下意识想逃离,到底还是站定,看着眼前旋风一样刮来的女人:“本官不是大夫。”    白全儿鄙夷地望着她:“谢大人!昨儿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只可怜相爷,一片好心被人糟蹋还这样始乱终弃!”    她看着白全儿开门见山:“白姑娘,本官不知你总撮合是为了什么,希望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白全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冷血,沈娆将她推出门,声线平稳:“请你转告丞相,若他哪一日想要追究,千刀万剐,谢景澜甘心受死。”    她处理事情一向不愿拖泥带水,没得留不该有的念想,耽搁正事。    离去的脚步声。  沈娆走到床边,脱力坐下。  只是这因果如何才能还上。    丞相府。  “主子,真没想到谢景澜这么卑劣!敢做不敢当!”    白华躺在榻上,玩着手里,从沈娆那儿顺过来的玉佩:“我也没想到。”  他想起昨儿她小心翼翼问他难不难受,笑了笑,真是,每次都是这样。在他满怀希望时,给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白全儿。把这个送给陛下,就说,是我在谢大人府上发现的。回来后一直在把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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