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侯孟平安总共有三房夫人,正室姜氏,侧室胡氏,及去年刚纳的柳氏。 姜氏出身书香世家,其父乃是当地十分有名望的大儒,在娘胎时就与西平侯府定下了娃娃亲,温柔贤惠,且知书达理,这些年将西平侯府打理的井然有序,深得孟老夫人的欢心,先后为西平侯生下菖兰郡主和小郡王孟菖羽。 胡氏则是与西平侯自幼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年少时便私定终身,一个发誓非卿不娶,一个发誓非君不嫁,可惜是个商户之女,门第卑微,孟老夫人打心眼里瞧不上,怎么都不同意儿子把她娶进门。西平侯年轻时也是个痴情种子,一气之下,要带着胡氏私奔,与姜家解除婚约,不料最后行踪泄露,还没跑出长安城,就被侯府家丁给捉了回来。 老夫人就这一根独苗,生怕儿子真出个差池,才退了一步,同意儿子纳胡氏为妾。因为这缘由,胡氏倒比姜氏入府时间早。胡氏没有儿子,膝下只两个女儿,长女孟月昙,次女孟月娥,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些情况夭夭已从孟菖羽那里了解过,因而当马车抵达侯府,夭夭隔着车帘瞧见立在府门口的两个被一众丫环婆子簇拥着的美貌妇人时,便猜着前面长得秀雅端庄的那个应是姜氏,右侧那个妩媚动人、衣裳鲜亮的应是胡氏。 西平侯被吓昏厥的消息早就传到府中,西平侯和柳氏的马车一到,立刻有几个小厮抬着个藤椅过来,将神志不清的西平侯抬进了府。 柳氏紧跟着下车,路过姜氏和胡氏身边时,不冷不热的唤了两声“姐姐”,便身姿婀娜的往府里走了。 胡氏咬牙切齿的盯着柳氏那截扭动的腰肢,啐了口,气道:“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下流货色,侯爷吓成这副样子,她竟还不忘卖弄风姿,也不知要骚给谁看。” 自打柳氏进门,西平侯便色迷心窍,像是忘了与她几十年的深情蜜意,待她一日比一日冷淡,不仅极少去她房中休息,还总给她甩脸看。夜里独卧空床时,胡氏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把柳氏掐死。 姜氏没接茬儿,只神色紧张的盯着后面那辆马车,等车一停,她立刻带人疾步走了过去,眼里噙着泪,哽咽道:“菖兰,我可怜的儿,是你么?” 夭夭一颗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昨夜连番惊魂,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直至此刻,她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日后,自己真的要以菖兰郡主这个身份活下去了。而自己余生的荣辱祸福,亦将与这个陌生女子的命运紧紧牵连在一起。 她心里既带了些前路未卜的紧张,又忽然难过的厉害,呆呆的坐了会儿,直至车外又传来姜氏带了哭腔的呼唤,才深吸了口气,推开车门,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妇人面孔,嘴角一弯,亲昵的唤了声“娘。” 姜氏哪里还忍得住,立刻泪如泉涌,亲自把女儿扶下车,紧紧搂在怀里哭了起来。 夭夭本只是做戏,不知为何,听到姜氏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无端想起了已化为一堆荒骨的母亲。幼时自己贪玩回家晚时,母亲也是这样急得直抹泪,抱着自己又骂又哭。眼圈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胡氏风风火火的走过来,笑着劝道:“姐姐,菖兰能平安回来是天大的喜事,你哭个什么劲儿。依我看,咱们该搭个戏台,摆上七日七夜的流水席,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姜氏这才渐渐止住哭声,把女儿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确定她好端端的没落下什么伤害,才擦了擦泪,道:“快跟娘一道见老祖宗去,她该等急了。” 左右一望,又问赶车的家仆:“小郡王去哪里了?” 那家仆道:“小郡王昨日夜猎得了陛下赏赐,一回城便约了文昌伯府和北平侯府的小公子们庆祝去了。” “坏了,这个小混账,一定又偷偷吃酒去了。”姜氏脸色一变,立刻吩咐:“快多带几个人,把城里酒楼挨着找,务必将小郡王给我带回来。” 孟老夫人年近七旬,这些年深居简出,已不怎么过问府里的事。近段时日,却因为孙女菖兰郡主的事,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大病了一场。尤其得知自己那糊涂儿子竟听信柳氏妖言,瞒着自己把孙女草草埋到了荒山之上,孟老夫人气得直接光着脚冲进儿子卧房,拿拐杖一阵乱打。 谁知争执中西平侯不仅句句袒护柳氏,竟一把将他亲娘孟老夫人推倒在地,老夫人病情愈发严重。 如今乍闻孙女死而复生,又突然活了过来,孟老夫人又惊又喜,连病也好了大半,搂着孙女心肝宝贝的喊了好一阵儿,抹着泪道:“乖孩子,莫怕,有祖母在,定不会令你再受半点委屈。那永安伯府的公子,你不愿嫁就不嫁。你若真喜欢宋家那小子,祖母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尽力替你去说和。” 夭夭被老夫人揽在膝头,闻言吓了一跳,立刻从她怀中出来,郑重一拜,道:“祖母明察。自经历过这遭事,菖兰大彻大悟,悔不当初,对世间所谓情爱也再无半分留恋。日后,菖兰只想好好陪在祖母和娘身边,再也不嫁人了。” 却不知,她这番懂事的模样,在孟老夫人看来愈发惹人疼惜了。坐在下首的姜氏听女儿说出这等颓丧绝望的话,也禁不住暗自垂泪。 “你放心,此事自有祖母替你做主,谁若敢说三道四,祖母直接让人拔了她舌根子,赶出府去。”孟老夫人抚着孙女毛茸茸的脑袋,蛮横的道。 话虽如此说,她面上却禁不住露出一层忧虑。别说是东平侯府那般高门勋贵,就是普通人家在挑选儿媳妇时,最看重的也是那女孩儿的名声。孙女闹出那些事,名声坏尽,日后只怕是无人敢来西平侯府提亲了,就是月昙和月娥,只怕也要受些牵累。 西平侯府本和东平侯府门第相当,若早知孙女心意,当初成全了她,定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可闹到如今这般境地,西平侯府免不了矮了一截,就算自己肯舍下老脸、放低身段去说和,那东平侯府也未必肯接纳孙女。即使勉强接纳,日后孙女嫁过去也难免要遭受指点与非议,受尽磨蹉。 一想到孙女那可预见的坎坷命运,老夫人便忧心忡忡,愁绪萦怀。 胡氏在一旁笑道:“娘,说起婚事,月昙和月娥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见识,还得请娘给她们多操些心。” 若换做平时,孟老夫人定不会给胡氏什么好脸色,可今日她心情好,又的确对另外两个孙女歉疚,便道:“不用你提醒。她们都是我的孙女,我岂会厚此薄彼。近来我总觉得身子乏累,一些推不掉的拜帖,便由你代我去吧。” 能够上资格给孟老夫人递拜帖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府中不乏青年才俊。孟老夫人此举的深意,不言而喻。胡氏喜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搁,只激动的道:“谢谢娘体恤。媳妇一定谨遵娘的教诲,谨言慎行,不给西平侯府丢脸。”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命人唤孟月昙和孟月娥两个孙女过来,叙了会儿话,又赏了她们一堆小玩意,才放她们各自给去休息。 菖兰郡主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名海棠院,孟月昙和孟月娥姐妹则同住在对面的梅香院中。 海棠院的掌事婢女海雪已带着一群小丫头在院门口等候,远远看见姜氏带着夭夭过来,眼圈一红,奔过去跪下,牵着她衣角不停流泪。 夭夭暗道这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忙扶她起来。姜氏嘱咐了几句,便回自己院子了,海雪擦掉泪,笑道:“郡主,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这一夜,大约是因为躺在一个周围全是陌生人的陌生地方,明明被褥很松软舒适,刚沐浴过的身体也娇软伸展,夭夭却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睡了过去,梦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焦急的扯动自己的寝衣袖子。 可夭夭实在是太困了,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皮,便翻了个身,继续朝里睡了。 穆玄在城外安排好玄牧军驻防事宜,赶回城中时,已是深夜。 穆王府两扇朱红大门紧闭着,两只描金大红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照着府门前一方之地。 他牵马在门前立了许久,出了会儿神,便欲绕到府后,走后门入府,免得再平白惊动太多的人。 谁知还没转身,沉重的府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王府的大管家顾长福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提着盏灯笼,往前面一照,见果然是穆玄回来了,欢喜着迎上去,目光微微颤动了几下,红着眼道:“王爷知道世子要回来,特意命老奴在门口守着。方才一听有动静,老奴赶紧出来瞧瞧,果然是世子。” 穆玄微微一怔,同他行了个长者礼:“有劳福伯。” 顾长福哪里敢受,口中直道:“世子莫折煞老奴”。 又道:“尔雅院已收拾好。王爷说,世子这两日劳顿,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祠堂进香。”便接过穆玄手里的缰绳,替他牵马,在前面带路。 穆玄望着这座他许久不曾踏足的府邸,默了默,抬脚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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