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

沈瑾辞是一只鬼。　　　　鬼的生活一直都很单调，尤其是沈瑾辞这种生前造了过多杀孽，最后自杀的鬼。无论她生前身份有多显贵，最后死得有多壮烈，后世史书又是对她多么推崇，到了冥界，她也不过是一只最普通的鬼，而且还是无法转世、只能留在九幽城等名额的鬼。　　　　“绒绒，你说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明明前两天还有鬼差来通知我摇号摇到咱们俩去投胎了，这怎么突然之间没有消息了呢？”　　　　沈瑾辞蹲在地上，撸着一只胖得像球一样的狐狸，心中尽是惆怅。　　　　白色的狐狸十分漂亮，身上的毛也十分蓬松，油光水滑的样子一看就吃得很好，但在听到沈瑾辞的话之后，狐狸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来，看起来更胖了。　　　　“他们不会后悔不让咱们去投胎了吧？沈瑾辞，你要不再去问问？”　　　　沈瑾辞撸毛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睛看向绒绒的狐狸脸，不过绒绒实在是太胖了，脸上也都是狐狸毛，她端详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心中警惕也是不由放下几分。　　　　倒不是不相信这个意外与自己绑到一起，结下灵魂契约的魂兽，实在是沈瑾辞生前乃是一国郡主，后又为了自己的国家披上戎装，最终却未能力挽狂澜，与沈氏一族死在了天烬国破的那日。一生辛酸漂泊，对这种警惕早已习以为常。　　　　而且沈瑾辞虽最后以公主之礼下葬，后世更是将其与那个乱世中的开国皇后并称为“乱世双姝”，但是她到底是在战场上害了许多人，尽管站在她的立场来看并无错处，可天道却不会这么觉得。天道只知她不是自己选定的气运之子，她也自然不会有气运加身助她功过相抵。所以在进入冥界之后，她便被留了下来，生生在九幽城熬了千年，刀斧加身，烈焰灼魂，无数爱恨情仇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直到她遇到绒绒。　　　　绒绒是上界难得的九尾狐，生下来就被一个大人物给收为了宠物，本是等着她开灵智之后便契约为魂兽的，但却没想到等了上万年，绒绒都未能开启灵智，始终如普通的宠物一般。也因此，那位大人物在得到更好的契约兽之后便把绒绒给丢弃到了人间。作为一个从小被人宠爱呵护长大的宠物，绒绒根本无法自己谋生，最后竟是生生饿死。　　　　沈瑾辞是在最后一次烈焰灼身时遇到的绒绒，因绒绒天生的九尾狐之身受不住这冥界的灼灼烈焰，沈瑾辞便起了恻隐之心，代它受了。　　　　虽然当时她的痛苦比之原来高了十倍不止，但是事后绒绒却是对她心生感激，索性便与她签了魂契。　　　　从那之后，便是她们两只鬼在九幽城相依为命了。　　　　绒绒虽然一直未开灵智，但在那位上神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懂得一些东西的，或许是九幽城的环境与绒绒的命格契合，它竟是在这儿生活了不过一千年便开了灵智，还变得越来越聪明，虽然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但却是一日比一日聪明，更是在冥界开启摇号投胎机制后与沈瑾辞开始了相爱相杀的日常。　　　　魂契一向是最为霸道的契约，一旦签订便是永生永世逃脱不得，沈瑾辞来自天域大陆，并未听说过这种东西。可是绒绒却不同，且不说它生前本就来自神界，自然知晓魂契是什么东西，开了神智之后，更是接受了传承记忆，哪怕迄今为止心智也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但是她却是明白魂契的霸道强制之处。　　　　她与沈瑾辞本应没有任何交集，但却因为她一时糊涂，机缘巧合之下与沈瑾辞签订了魂契，让她在冥界滞留至今。毕竟若是绒绒只是一个普通的灵魂也就罢了，大不了让她和沈瑾辞转世为双胞胎姐妹，但是她偏偏是九尾狐，所以她们不仅仅要绑在一起投胎，还不能随便投到如天域大陆这样的小千界中，而是必须进入大千界。可是这些年投胎名额本就紧张，再加上她和沈瑾辞的特殊之处，使得她们被摇中的概率更低。　　　　当然，这一点绒绒从来都是不敢告诉沈瑾辞的，不然她不给她饭吃怎么办？　　　　“罢了，我们还是安心等着吧，说不定过两天鬼差就来了。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　　　　沈瑾辞一向随遇而安，哪怕是在这冥界之中也可以过得不错，倒是并不着急。　　　　只是没想到她这话音刚落，突然便见到九幽城上方的天空变成了红色，所有鬼都走了出来。　　　　“糟了，天地浩劫来了！”　　　　绒绒盯着天空望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天道的浩浩威压之下，不由缩到沈瑾辞怀中瑟瑟发抖。　　　　“什么天地浩劫？绒绒，你知道怎么回事？”　　　　沈瑾辞抱着绒绒站在鬼群之中，丝毫不显眼。脸上虽极力保持淡定，但心中也是紧张至极。这么多年，无论是生前面对敌国的无数兵马，还是死后受尽酷刑，她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惶恐害怕的时候，一向准确的预感告诉她，所有人，怕是都要死在这天地浩劫之下！　　　　“传承记忆告诉我，上界的人早就算出了天地浩劫的到来，也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了，可是没想到，竟然根本没有用处。这天地浩劫还是来了。逃不过了，我们都逃不过了！”　　　　绒绒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样子，但是在一片嘈杂的万鬼哭号之中却是让沈瑾辞听得分明。　　　　“绒绒，天地浩劫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都要魂飞魄散？”　　　　沈瑾辞到底是当年的上位者之一，在绒绒颤颤巍巍的声音中也找到了重点。　　　　绒绒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天道之下，万物为刍狗。然众生有灵，不堪受缚，逆天而行又如何？”　　　　沈瑾辞与众鬼一起抬头，便见天空之下紫光频现，不多时，竟是出现了不下十位上古诸神。　　　　“上古诸神都出现了，完了完了，瑾辞，我们真的完了。”　　　　绒绒从沈瑾辞的怀中探出脑袋，待看到那些人的身影之后，更是哀叹一声，趴在沈瑾辞怀中不动了。　　　　“喂，绒绒，你要装死也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呀，还有那些大神，怎么都到冥界来了？”　　　　或许是接受了事实，绒绒也索性放松了，干脆跳到了沈瑾辞的肩膀上，把一切原委悉数道来。　　　　“天道之下有六界，神、仙、妖、魔、鬼、人，其中人界又分三千大界、三千小界，天道掌管着这么多世界中生灵的命运，早有一套自己运行的规则。起初并没有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混沌之中分出来的这些世界中的生灵对天道越来越不满，尤以上古诸神为甚。在五十万年之前，上古诸神之一的圣尊逆天而行触怒天道，差点魂飞魄散。圣尊与天道同时从混沌之中诞生，但圣尊因为掌控风月四时需到各界历练，失了一魂一魄，导致天道独大，所有生灵更是成为天道手中的玩物。混沌之中而来的诸神自然不满，也因此众生与天道必有一争。这便是天地浩劫的由来。”　　　　沈瑾辞从不曾到过上界，自然不明白这些大佬们之间的争斗，绒绒这些话虽不难懂，却也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她抓重点的本事一向不错：“所以说，这些大佬们的争斗牵扯了所有生灵。如果诸神赢，我们就还能活着。如果他们输，我们就魂飞魄散？”　　　　绒绒一向有神的双眼此时也黯淡了下来，干脆利落地打破了沈瑾辞的幻想：“别想了，不可能活下来的。天道和诸神包括我们，都是从混沌中来。这样一场战争，注定是两败俱伤。诸神寂灭不说，所有生灵都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　　　　看着沈瑾辞绷不住的脸色，绒绒不由再次哀叹，到底还是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归于混沌。”　　　　沈瑾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便不说话了，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　　　　都要魂飞魄散了，谁还在乎形象啊？反正也逃不过去了，最后放飞一下自我呗。　　　　“得嘞，咱们不管怎么样都注定灰飞烟灭了，绒绒啊，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你前两天藏在后花园的那两个从隔壁王大叔那儿偷来的鸡腿是我吃了。对不住啊，还让你白被王大叔骂了一通。”　　　　绒绒听到沈瑾辞的话刚想爆发，但想到自己也快彻底死翘翘了，便也难得升起了几分歉意，把沈瑾辞在冥界滞留一千年的原因告诉了她。　　　　沈瑾辞也不甘示弱，继续揭自己的短，绒绒也坦白多了，甚至把沈瑾辞在自己心中就是个蠢货这件事也说了出来。在无数大佬打架的时候，这两人倒是零零总总地说了许多，最后一起抱头痛哭。　　　　“沈瑾辞，如果我们能活着，我以后一定不再骂你蠢了。”　　　　“绒绒，如果我们能活着，我以后再也不偷你鸡腿吃了。”　　　　两人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血红色的天空陷落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万物生灵，重归混沌。众生因缘，在此而终，却也，从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