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从柳湾村门楼儿进去沿大路走二三十步,右手也就是路南有一条小巷子,继续沿大路朝东走一截,路南又是一条巷子,这就是西头巷。沿这条巷子一直往南走,大约走到三分之二,路东有一条小巷子。进去儿十来步,小巷南侧有个砖门楼。拾级而上进去,是个一丈见方的小天井,四周都是砖墙,东墙上一个院门,南墙一个院门,这南院便是智儿的家。

智儿,大名刘惠智,是西头巷的闾长,屋里有架弹花机,光景过得不歪,膝下是两女一儿,儿子最小,叫刘水安,小名安安,早已成家。智儿还有一个近一家子的弟弟,也就是才脱五服的堂弟,叫刘惠元,小名元儿。元儿邋遢些,娃也多,三儿一女,光景有些紧迫。大娃子叫刘水将,小名将儿;二娃子叫刘水勇,小名勇儿;三娃子叫刘水兵,小名兵兵。这不,将儿和勇儿都在北平拉洋车,好几年没回家了。

这天后晌,几个老汉在村门楼外面碑楼儿那里闲坐,晒太阳。“外,做啥去?”见人拿个竹耙子、胳肘窝夹这布袋子往外走,智儿问道。“啊,额去搂柿子叶去,(天)黑了喂喂羊。”“啊,”智儿转过脸继续闲聊道:“快的哦,这一年一年的,柿子叶都干了。”“可不的,入冬了咯,风吹的,干得快着哩。”

几个人正说着,远远的,只见走来两个人,头戴棉帽子,一身中式棉衣,还扎着裤脚口儿,一人背一个包袱。“智儿,你眊,”邦娃指了下庙坡说:“眊上那像你门口的将儿,还有勇儿。”“哦,就是哩,”智儿立起瞅着那边大声说:“将儿,你们回来了?”“哦,大爹(伯),”两人紧几步说:“嗯,才回来。你们都在这儿坐着哩。”“啊,都几年了,你俩也不回来。”“嘿嘿。”“赶紧回呀,走了一路啦,回去歇歇。”“嗯,哎,安上城门了嘛。”“啊,早安上的,你们一直没回来咯。”“你们坐坐,额俩回呀。”“嗯。”将儿和勇儿便进了村门。

“哎,这离过年还早哩嘛,这两个娃儿咋回来了呢。”“啊,几年了不回来咯,恐怕想屋里了。”“哦,咋能不想呢。”“啊,在外头也不容易,背井离乡的,老婆、娃儿也不在跟前,孤独的。”“毬的,勇儿就还没成家哩嘛。”“哎呀,敢抠字眼哩。说毬的,将儿不是娃都大些了嘛。”“嘿嘿。”“啊,出去啦咯,为挣人家那两个钱儿嘛。”“啊,就是。那有钱的呀,把老婆、娃儿都带出去了;这没钱的嘛,只能这样。”

“哈哈,你这是捎带老仙儿呢。”“额可没那意思,哦,老仙儿。”“哈哈,无所谓。”“哎,老仙儿,这一常子眊上精神不歪。”“啊,吃了歇、睡了吃的咯,还有啥事呀。”“啊,还是你这想得开。”“嘿嘿,额不操那心。”“几个娃儿在南京,那生意都好着哩吧。”“啊,办厂子哩咯,见天得张罗。”“那好嘛,说明生意不歪。”“额不操他生意的心。”“你轻快的。”“嘿嘿。敢是娃儿家过不了呀,你们爱操心嘛。”“哈哈。”就这样,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了。

不用说,将儿和勇儿的回来,让惠元夫妻俩和将儿媳妇可高兴了。当天晚上,一大家子在一块儿吃了顿炒饭。这北方是以面食为主,饭就是指面条。这柿子湾一带庄户人说的炒饭,做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先和面、擀面、切面,把面条做好待用。然后切菜,都切成旗花块或者小方块。这里说“然后切菜”只为方便文字表述,实际上,摘菜、洗菜和切菜都可以穿插在和面的过程里灵活进行,因为面不是一下子就和好的,和的过程中要不时放下来,让它醒一醒,然后再和,这样和出的面才到位,细腻,润滑,有劲儿,口感好。就是说面条切好,菜也切好之后,在大铁锅里倒点油热了,把盐、调和(五香粉)、甜面酱放到菜上,一下一起倒到锅里,稍微炒一下,半生不熟,就倒水,水倒到足够下面条为止,烧开了。然后把面条下进去,熟了就开吃了。炒饭做起来简单,有面也有菜,荤素搭配,吃起来连面带汤的,可香了。

吃过饭,等小娃都睡着了,将儿说:“爹、妈,日本人打来了。”“哦。”“哎吆。”将儿妈和将儿媳妇都张着嘴一脸惊慌道。“打到哪儿?”他爹问道。“打到东北了。”勇儿插话道。“不是价额俩回来了,北平都开始乱了,人心惶惶的。”“哦,这杂种的。”

“咱得准备准备吧。”“外,咋准备呢?”“那也不能……”“要打到咱这块儿,还早呢。”“那可不一定,人家说日本人那枪炮可厉害哩。”勇儿插话道。“哎呀,这事太大,还是明儿个在村里和大家商量商量。”“哦,就是,睡觉吧。”“额呀,听你们说的,额心惊肉跳的,那咋能睡着呢。”“哎呀,不是今儿个、明儿个的,早哩,马上想它干啥?嘿嘿。”就这样,惠元一家说了说,便各回各屋休息了。

只是将儿一回到自己屋里,瞅见媳妇就眼睛发亮。这不,几年不回来了,还不快点着,上了炕,三下五除二脱了脱,钻进被窝,吹了灯,就急猴猴地和媳妇云雨了一番,这才呼呼大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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