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遥也不叫他起来,像是没看到他一般,步步优雅走到了软垫处盈盈跪坐下来。帝熙与流毓皆摸不准华遥的心思,也怕帮陈靖倒忙,就不便说什么,只得跟着过去坐下。

待到檀香木小几上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已经第二次冒着蟹眼小泡时,华遥恬然安静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看到身旁的两人,提起小茶壶又到了两杯,素手执杯递给两人,也没看向陈靖,看不出喜怒道:“陈大人,过来坐罢。”

陈靖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畏权贵的人,但他必须的承认,眼前这个公主着实是让他后背发凉,心尖发颤。

尤其是华遥抬首低眉,优雅的行云举止间那若有若无,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面对一口幽深神秘却永远无法探得诡秘的古井,让人心生畏惧却又敬仰。加之她身侧两位天人之姿的少年,场景清丽绝美仿若山水画卷一般,让人更是不敢多看一眼。

陈靖不卑不亢的起身走过去,肃然的矮身在华遥对面的蒲团坐了下来,不满面逢迎,也不行事怯懦。

华遥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笑意,这陈靖倒是一举一动间尽显文人傲气,铮铮风骨。

华遥将一杯茶递给陈靖,端起自己的茶浅抿一口,缓缓道:“陈大人可知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公主驾临,未曾夹道欢迎,是陈靖之过。公主在陵州遇险,陈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陈靖全凭公主处置。”陈靖放了茶杯,在华遥面前端正跪下,沉静道。

“真的任我处置?”华遥微微挑眉,不辨喜怒。

“陈靖凭公主发落,不过在公主发落之前,陈靖有话想要公主带给皇上。不知公主可愿遂了这小小心愿。”

“哦?”华遥不动声色:“你且说来听听。”

“陈靖人微言轻,很多呈秉之言到不了陛下面前,唯有借公主之口。”陈靖吸了一口气,镇定的缓缓道来:“公主可知在陵州掳夺的人究竟是何方势力?”

“我才来这里,怎会清楚这里鱼龙混杂的局势?”

“那些抓走少女的人是二皇子的人,每次抓捕他们就拿出皇子信物,武力压人。府衙兵力不够,根本不能奈他们何。”

“放肆!”华遥手中杯子猛掷到陈靖面前,茶水溅了陈靖满面。

陈靖低垂着眼帘,隐忍不语。

华遥挑了眉冷笑:“陈大人,你可别说本公主没提醒你,构陷皇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陈靖所言句句属实,上忠诚于君主,下无愧于百姓,我不敢说自己在为乡亲们谋多大的福利,但若能除了这一群祸害贼人,即便是因此身首异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陈靖神色肃然,凝重的以头重重磕地请求,丝毫不见畏惧生死之色。

华遥微眯着眼打量了陈靖半响,随后嫣然笑道:“陈大人起来吧,咱们接着喝茶。”

陈靖端坐下,帝熙使了个眼色让茶楼的侍女拿来帕子为陈靖拭了脸。陈靖这才细细的看了眼华遥身边的这个少年,玉冠束发星目剑眉丰神俊朗,面容清俊绝美异常。心下感叹,这一双少年生的真是一副好颜色!

当目光落到他的腿时,又不免扼腕叹息,脸上的感激又添了些许惋惜。

华遥也没出声打断陈靖无礼的举止,待陈靖自己回神了,才徐徐开口:“陈大人对当今朝堂上的局势可有何看法!”

陈靖心头一跳,他知道地方官员着实不太好评价朝堂局势,一来自己了解的不多,二来他并不认为华遥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能听得懂瞬息万变的朝堂之事,有些敷衍道:“朝局诡异,风云变幻,百官相互倾轧,实非君主之福,百姓之福。”

“那陈大人认为,朝堂何以诡谲难测?百官何以相互倾轧?”华遥往帝熙杯中续了茶,后垂了眼帘看着手中精巧茶杯里的茶汤,清浅含笑。

陈靖睁大了眼,复又蹙了眉,不明白华遥为何要逼他说出悖逆之言,但他也不是软脚的人,沉沉道来:“如今朝堂,百官太半参与党争夺娣,七侯两太傅六部,不是选择太子阵营,便是居二皇子一党,不管站在哪一边,成则封侯拜相,败则身首异处。两边都是挖空了心思折对方羽翼,打击对方势力。朝廷风气已是如此,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实实在在的为百姓做事?最后不过是折耗朝廷实力,失了天下民心罢了。”

“这么说陈大人只是对党争之事心有异议,觉得太子与二皇子的才德品行还是足以成为贤德君主?”

“我虽然远居陵州,但朝堂的事还是颇有耳闻。就我个人看法,他们二人皆不是继承着东国锦绣江山的最佳人选。太子为人目光过于狭隘,又刚愎自用,他若当政,谏官忠臣只怕是血溅皇城。至于二皇子,目光较为深远,但生性多疑,遇人三分猜忌,冷酷残忍,寡情薄凉,是个过河拆桥不念留情的人。即便二人文韬武略有所建树,却也承不了这大统。”

陈靖洋洋洒洒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坦言这些敏感而沉重的话题,而且一个不合适,若是这公主是太子或二皇子哪边的人,自己只怕是有再多脑袋也难逃一死。

只得安慰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对朝廷还有太多期许,还有太多抱负没有实现,压抑了太久,忍不住找人倾诉罢了。

“若是出现一个德行贤良,胸怀仁慈,勤政爱民的皇子,你必然会拥护他登位,是么?”

“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即便是我折寿二十年,也在所不惜。”陈靖眼中闪过一缕亮光,须庾却又黯然:“只可惜上缺明主,下无贤臣,这也不过是一个水月镜花的假若罢了。”

华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靖,唇边的笑意冷若冰霜:“好你个陈靖!太子与二皇子日日废寝忘食的为天下殚精竭虑筹谋规划,你目光短浅就罢了,竟还随意置喙诋毁储君与皇子,看来你是真想株连九族,死无葬身之地!”

陈靖脸刷一下变得苍白,忽然明白这公主早已顺了一方,虽不后悔自己所吐言论,但这么随意开口,着实是太过不妥。

不过想来也奇怪,堂堂公主殿下,千里迢迢跑到这陵州城来,难道就只为想要弄死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官?

又或者她是太子派来的,只是为了收集二皇子策划此事的证据,到时候在朝堂上狠狠参他一本。

话又说回来,无论谁当了皇帝,怎么也少不了她这个先帝御封的昌灵公主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况且听闻这公主素来与皇室子弟合不拢,没道理她也参与到党争夺娣中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丝毫看不懂这个小女孩。

不仅他看不懂,就连跟在华遥身边的已有好些时日的流毓与帝熙也没看懂华遥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陈靖俯身伏地跪下,沉沉道:“公主是个通透的人,陈靖不及公主聪灵,还望公主明示旨意。”

“陈大人太过奖了,我实在不是什么心胸宽阔深明大义的人。我的恶名已是四海皆知,我是怎样的性格你想必也听说过。可你竟然害我身陷囹圄,身中数毒,说到底”华遥薇薇勾起一边唇角轻蔑冷漠的笑:“我即是女子又是小人而且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习惯了锱铢必较,所以我就是想要你去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公主要拿我的命我却是不服。”陈靖心中沉重,原本以为当今公主可能是大智若愚,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伪装,却原来根本就是他看错了,心中哀伤悲叹:当今皇室,再无明主!

“我管你服不服,我舒服就行了。”华遥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完全不像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事,然后对着雅间在喊了一声:“来人!”

接着便有五六灰衣劲装的男子进来,齐齐垂首作揖行礼:“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抓起来关了,两天后处决于东街场口。”

几人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上前瞬时强横的擒住了陈靖,下手准狠毫不留情,就要直接将他押进府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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